余华写长篇小说《活着》用了12万字,故事自始至终却围绕着“死亡”。福贵老人一生中目睹过7次死亡,每个人都是他的至亲。在余华笔下,“死亡”不仅是突如其来的厄运,也是家族衰落的倒影,是特殊年代的悲剧。
虽然《活着》讲述的都是关于“生死”的大事,余华的行文却始终带着手术刀般的冷静凌厉,日常中甚至有些苦中作乐的幽默。《活着》是以主人公福贵的第一人称“我”展开的,其实在小说写作时,余华最开始时采用的是第三人称“上帝视角”。写到一万多字时,余华才决心推倒重来,让小说回归传统写法,叙事却因此更加有感染力。
青年余华
福贵的妻子家珍与儿子有庆的命运终局是相互交织的,虽然福贵一生都在告别,但那段日子无疑是最为沉痛、最令人揪心的。
医生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可他又说:
“你为什么只生一个儿子?”
这叫我怎么回答呢?我急了,问他:
“我儿子还活着吗?”
他摇摇头说:“死了。”
在妻子重病期间,儿子有庆为给县长的妻子献血而死,福贵独自面对儿子的意外离去,本想发泄一通却发现“县长”正是自己年轻时的伙伴春生。命运戏剧性的安排让朴素的福贵再难生恨意,只留下一句 “春生,你欠了我一条命,你下辈子再还给我吧”便走了。
考虑到妻子重病,福贵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但母子连心,当妻子家珍终于告诉福贵,自己早已知道儿子有庆去世的消息时,身为父亲的福贵心中如释重负的凄凉感油然而生。
这段情节,是余华在写作《活着》的过程中最艰难的地方,一度停笔两个月。余华始终想要描述一位父亲在面对子女早逝的惨剧时最真实的心情和感受。几经纠结,最终他一改往日犀利的笔法为“人间至痛”郑重写下12个字,用父亲福贵的心里话,组成了诗一样的句子:
月光照在路上,像是撒满了盐。
写完这句话,作为医生见惯了生死、身为作家写惯了生死的余华伏在桌子上嚎啕大哭,哭声里有人性难免的沉痛,更是一颗善良的心的震颤。如果你读过《活着》,应该也会记得,这句话之后是余华以作者身份讲述的一个真实场景:他陪着老人呆坐在一起,像个哨兵一样在树下守着他。
我一直觉得,《活着》整部小说的高潮就在这里:一个未完待续的悲剧,一位父亲的束手无策,一个不忍言说的场景。人在最痛苦的时候是无法诉说痛苦的,正如面对死亡之时,“活着”才有具象的含义。
因此,《活着》不断地向世人展示着一个普通人如何面对“死亡”这件事,即使到了最后,亲人的离去对福贵而言依然有着无可消解的痛苦,也许人们永远无法对“死亡”免疫,却可以转过身来,学会如何真正的“活着”:
人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的,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而活着。
虽然余华自己将《兄弟》视为自己最好的作品,然而毋庸置疑,到目前为止,《活着》依然是余华已经出版的书中影响力最广的一部,没有之一。也许这得益于《活着》后期的影视化演绎,而剥开故事的情节、人物的塑造、时代的背景,我们依然能够感受到最直观也是最沉重的命运主题:行走在人间,以笑的方式哭,在死亡的陪伴下活着。
电影《活着》剧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