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爸爸去世一周年忌日,去年的今天,43岁的我,永失父爱,那时候,父亲快满八十岁。

农历2020年七月初五的晚上,爸爸吃完晚饭看了电视,八点半左右去上厕所,从厕所出来就不会走路了,家人扶着他回到房间,他就一直说要上厕所,后半夜睡了一会儿,第二天早晨还能自己走路,只是有点走路不稳。当时我远在千里之外,是看了家人拍的视频,我觉得我爸病了,马上订了机票回去给他看病。晚上八点半回到郑州,出机场到市里已经十一点多了,准备第二天一早就回去,因为白天医生去看了下,说:“没事,就是年龄大了,休息一下就好了。”可是我刚到酒店,就接到家里人的电话,让我赶紧回去,爸爸已经走了!从生病到离开,一共27个小时!现在回想起来2020年上半年,爸爸的各种奇怪的表现,就是一种预示吧。

爸爸离开的这一年,我一直觉得这不是真的,是一场梦,梦醒了,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

我爸在我小时候的记忆力,胆小怕事,又喜欢管闲事。我是家里最小的,所以我出生的时候,爸爸已经快四十了,我爸心里有严重的重男轻女的观念,所以我出生后,我爸应该很失望,我有一个哥一个姐的,可是哥哥出生没多久就去世了,所以就只有一个姐了。我爸喜欢男孩,因为男孩有力气能干很多力气活。我爸就等着儿子替他干活。所以我的出生可能让我爸很失望。所以小时候,我不受待见,再加上他们那时候年龄也有点大了,可能没精力管我。

我很小的时候我爸就一直在安排以后谁为他养老的问题,在我懵懵懂懂的幼年,总在想以后我怎么给他们养老,这个问题一直到我爸走之前,都是我人生规划中最重要的规划。后来我就一直在上学,又不能给家里干太多活,高中的时候每天放学都先去地里干活,然后再写作业,我爸除了上工,家里地里的活儿很少干,都是我妈干。所以我想帮我妈,她太劳累了,其实那时候也想过不上学,在家跟妈妈一起干活。

我上高中的时候,我爸其实不想让我上学,他说:现在没有关系,你考上大学也找不到工作,还不如早点回来种地。可是我就一直这样上学,因为不能给家里挣钱,所以每天都小心翼翼的活着,希望家里人不要太讨厌我。那时候我妈是支持我的,但是妈妈在家里也没有地位。

我就这样不敢吃饭,不敢说话,甚至都不知道到底算不算这个家里的人,默默地谨小慎微地活着。学校离家里很远,为了省钱一直走读,早晨去,中午回来吃饭,下午去,晚上又回来,自行车的刹车经常就磨的没有了,最后我就把刹车去掉了,那时候公路没那么好,很大的坡,没有刹车,我就这样骑行了三年。很幸运,我考了六百多分,考上了大学。

我爸那时候也不太支持我上学,在他的观念里,上了大学没有关系,也找不到工作。我妈依然在精神上支持我鼓励我。为了让我爸供我读书,那时候父母都五十多岁了,看起来很苍老,我妈鼓励我爸要供我把大学读出来,每天上午给我爸煮点饭,送到工厂里,再替我爸干一会儿。下午也是,三四点钟去厂里给我爸送点饭,加个餐,就这样我爸给我交学费。我有点觉得自己像犯罪一样的上大学,生活费和其他开支,我要自己想办法,1997年的时候,没有多少可以打工的地方,只有做做家教什么的,无论多艰难,哪怕饿肚子,我都不敢再跟家里要一毛钱,我那时候就发誓自己一定要赶紧挣钱,养家糊口。其实我上大学的时候,也很迷茫,我也不知道我以后到底能找一个什么样的工作。

大学四年,日子过得很艰难,跟爸爸的关系很简单也很复杂。我每次回家,看到爸爸唉声叹气紧锁眉头,我都有一种罪恶感,我爸有时候也会明确表示对我的不满,他说我是专业上学的,什么都不干。所以,我尽量不回家,更不敢跟爸爸说我有什么困难。初中以前的事情已经都不怎么记得了,高中以后到我大学毕业。我真的没跟我爸说过几句话。我害怕!

有时候人的命运真的无法自己把握的,大学毕业那年我去我们县城我最好的高中面试了英语老师,校长对我非常满意,专门到我家去邀请我到他们学校当老师。而那一年我考上了一所知名院校的研究生。我爸对我的态度就是那一年发生了一些变化,他不再对我恶语相向了,之前每次看到我就很讨厌的样子,就是我一直不干活,还要花钱。我研究生开学的时候,他主动给了我两千块钱,我说我有钱,我记得当时我心里特别难受,一个女孩子在外地上学,四年了,都没人问过我没有生活费是怎么生活的。当我爸给我那两千块钱的时候,我跑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哭了很久。

研究生期间我再也不用找家里拿一分钱了,我经常给家里买东西,当时在外面挣钱的机会多,导师给我安排一些培训课上,一年可以挣几万块钱,完全可以养活自己还有剩余。从此我爸对我的态度好了很多,有时候还能对我西安一笑。真的,我特别开心。

我毕业后,有很多单位可以去,拿下了十几个不错单位的offer to选了一个给我房子的单位,也是离家很远的地方。对家,可能真的没有太深的感情。除了惦记我妈,感觉其他人与我,好像淡淡的。我来高校工作后,就结婚了。结婚后第二年买了一套单位的集资房,房子也挺大。从我工作那年开始走每年都给我爸钱。我爸都很开心的接受。我工作第一年我爸说他要喝茅台,我就给他买了一瓶茅台。第二年我爸说他要去旅游,我正在读博士,同时装房子,但是我二话没说带我爸去了北京,当时我同学在部委机关工作请我们吃饭,吃的很好,还带了他们部里的一个同事。我爸从那天开始对我的态度彻底改变了。他开始觉得我不是那么没用的。

2007年我的孩子出生了,我妈从千里之外过来带孩子,我爸2008年来我这里住了一年,那应该是我最近距离和我爸正常相处的一段时间,我爸看到我的房子工作场所,看到我们的日常生活,对我的态度有了彻底的变化。在我家住了一年,城市的生活我爸获得很惬意,来了几天,就提出来要去三峡,当时他68岁,身体还非常好,我给他报了个旅游团,比较好的旅游团,我爸去三峡玩了一周,回来后,开心了很长时间。我爸是一个天生很消极的人,我的记忆中,他永远是唉声叹气郁郁寡欢。而在我这里的一年,是我这辈子看到的我爸最开心的一年。

我爸到我这里后,给他配了个手机,天天给老家的伙计打电话,给他的兄弟打电话。邀请他兄弟来重庆成都玩。我的一个伯父在我爸的邀请下来重庆玩,还和我爸一起去了峨眉山,大足石刻。我爸那一年也算旅行了几地方。在老家跟我姐一起生活,啥都不舍得,但是在我家,一切都要最好的。我们平时工作忙,钱都是放在抽屉里,随便花,这也是我爸从来没有过的生活,也是我爸最喜欢的生活。那一年,我爸每天都很开心。早晨起床锻炼身体,上午去买菜,回来就看看电视看看书,有时候推孩子到楼下走一圈。

那一年我爸要求换牙齿,当时去最好的口腔医院,医生说有一千的,三千的,也有五千的。我爸说就五千的吧。五千的肯定好。我说可以,只要你高兴,那种都可以。跟父母在一起的时间不多,我觉得只要他们高兴就好。

后来我姐家去抱养了一个女儿,我爸就回去带孩子了,他不想回去,但是他又担心我姐没人带孩子。带了一年孩子,又去厂里上了几年工,要帮我姐养二胎。也是指望老了动不了了,我姐没工作,能照顾他。

可是后来他年龄再大一点的时候,对我的依赖好像越来越大,他越来越喜欢我,天天给我打电话,说给我打电话了,就觉得开心一点。我姐脾气很暴躁,两个人天天争吵。我爸就觉得自己这么偏心我姐,我姐对他不好。他想来我这里,又觉得太远,也没有人跟他玩,在家里有老伙伴玩。每天不开心,后来的几年就靠吃抑郁症的药维持睡眠。

爸爸七十岁以后,对我的态度好了很多,依赖也多了很多,我是博士,手气也不错,他无论到哪里去旅游都给他安排最好的酒店,都有我的同学或者学生请他吃饭,他觉得我还是挺好的,跟我在一起活的挺有面子的。我跟我爸额度正常关系也是从我工作以后,可以给他们钱花,给他们优渥的生活开始的。在我工作以后,无论我多难,我从来不跟父母说,给他们的钱从来没少过。刚工作就买房子,我兼了几份工作,周末从来没有休息过。所以,在我爸眼里,我就从来不会有困难的,无论什么难事,我一定能帮他解决。

我爸生命的最后半年,给我提出的难题,我没去解决,因为我真的解决不了,他就说我对他态度不好了。他还有两个月的药,就要求再买,我说那是精神类的药,吃不完就买不到,每次去找人买,人家要看记录。他就不开心了。后来让我给他买轮椅,我说你会走路,买轮椅干嘛,坐在轮椅上对身体也不好。让我给他买红烧肉,我就在网上买红烧肉。后来找人带他去检查,都没检查出问题。那半年他打电话的次数多了很多,谈了很多。每次我都能把他说的心情好一点。可是不到一天又不好了。就这样抑郁了着走到了人生的终点。

我叫了滴滴回到家,看到的是已经躺在恒温馆里的爸爸。一生胆小怕事,又喜欢管闲事的爸爸,一生都在担忧自己老无所养,实际上最后没有给子女带来麻烦的爸爸。我还有一个愿望就是带我爸去一次海边,住住五星级酒店。却一直没有实现这个愿望。在爸爸一周年忌日,却又因为疫情,而没有回去。书文一篇,作为父女缘的回忆。希望爸爸在天堂能开心一些,做一个乐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