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人读教科书是不算读书的,至少要读小说、野史之类才作数。那么,我的读书历史就只能从小学五年级算起了。记得读的第一本小说叫《林海雪原》,全是打战的,所以看得来把头发都烧焦了几根才了事。到今天却只记得几句对话,道是:“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怎么又黄啦?”“防冷涂的蜡!”……这都是些黑话,配合肢体语言,是典型的东北土匪行为艺术,可作为一种“文化”来研究,出本名为《黑话文化研究》的专著,评成新世纪的惊世之作也不无可能。
初中,入迷于儒勒·凡尔勒的《海底两万里》、《八十天环游地球》之类,晓得了背着太阳不断往西走,赚不了钱但要赚时间,如果这样一直走下去,我肯定要比我的同学多活不少日子。
刚读高中,我喜欢的还是数理化,所谓“学会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读书,不外《敌后武工队》、《三侠五义》之类杀杀打打的小说。一天,一位同学给了我一张巴掌大的纸片,上面抄的是一首《水龙吟》词,字写得好:“渡江天马南来,几人真是经伦手。长安父老,新亭风景,可怜依旧。夷甫诸人,神州沉陆,几曾回首……”很奇怪,我一下子迷住了。这与课本上的诗词好像不太一样。辛弃疾、宋词……我开始读宋词。第一本叫《唐宋词一百首》,很薄的小册子,但我如饮甘露。苏、辛豪放,柳、李婉约,李煜善白描,周、姜重格律,尤其是那些悲凉的怀古词常读得我感叹稀嘘。由此开始,《唐诗三百首》、《楚辞》等逐渐进入了我阅读的范畴,诗词曲赋随之而取代数理化成了我的爱好。以后读《红楼梦》、《三国演义》等小说,也多是抄录其中的诗词曲赋,如《红楼梦》中薛宝琴的咏絮词“汉苑零星有限,隋堤点缀无穷。三春事业付东风,明月梨花一梦……”等句,到现在我还能倒背如流。而那120回却没有从头至尾的读完,红学家们如果知道我是这样读《红楼梦》的,很可能要笑掉他们的大牙。
文化大革命来了,能读到的都是正儿八经的书,可惜没有几本。读了《欧阳海之歌》,就记住了湖南有座山叫衡山,有天柱峰等七十二峰。二十多年后便独身一人蹶着屁股从山脚南岳庙起步一直爬上了天柱峰。沿途三五成群的帅哥靓妹怪异的打量我,使我都觉得我是个怪物(当时还没有“另类”、“边缘人”的词儿)。如果他们知道了我是在圆二十多年前的那本《之歌》梦,恐怕更要笑掉他(她)们的皓齿。
后来,连《之歌》这类书也读不到了,能找什么就读什么,油印的、手抄的也不放过,有那么一本手抄书叫《一只绣花鞋》,从同学那里借来,抢着时间认认真真读了两遍。但到今天,我只记得5个字——“一只绣花鞋”。连一本《服装裁剪》我都翻了几页,并从中还学了点新知识——那就是四川女人胸围与身高之比远在长江中下游、华北地区女子之上,因此,四川女人“挺好”,值得骄傲。
“文革”一完,书就多了,古今中外,读不过来,也买不过来,也就不认真读了。不认真读书了,就自己写来给自己读。其实写的不过是与工作有关的东西,写得多了,自我有点感觉,也想发表发表。厚着脸送到编辑那儿,编辑说:“要有点可读性,有点趣味性。”于是便有了点可读性、趣味性,也就有了几十百把篇豆腐块文章陆续见于报刊。朋友说:你那是散文?随笔?杂文?我说不懂这些文体,从小学起就在老师的教鞭下写作文,一直写到高中毕业,我这不就是写作文么,上不得大雅之堂的,有人看我就满足了。现在,乐山成立了作家协会,我也侧身其间。但我却总是惶恐不安——作家!这可是带了个“家”字的啊,像我混饭吃的这一行中的那些历史学家一样!我差之天远,远不够格。朋友说,作家、作文一回事,不过就是写文章,弄弄文字。但我还是心有不安,我想,如果是叫作文协会就好了,因为从小学开始我就在作文,读到高中都在交“作文”作业。#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