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为董虎艇伯父,中为董虎艇父亲,右为董虎艇
父亲的唠叨
父亲年纪大了,小脑有点萎缩,遇事儿总是唠叨个没完。
弟弟的发小是河豚养殖户。去年春节前,送来了几条杀好的河豚。年三十儿中午,弟媳把河豚炖得喷香,可谁也不敢下筷子。 “你们不吃,我来!”反正,家无常礼嘛!我鼓起腮帮子,一口气儿消灭了半盘子。父亲坐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劝,“这东西有毒!可别多吃啊!”见我满不在乎,父亲急了眼,“这东西有毒!你知道不?”当时我还挺不服气,老爷子事儿真多!
以后再回去,父亲就像手里有了一把救命的稻草,见我一次唠叨一次,“我听说,野蒜能解河豚的毒,能救人命啊!记住了吗?”每每此时,我都装出一副很听话的样子,使劲点头称是。其实,我压根儿没往心里去。
春季里,我每周再回丰南时,父亲都像办大事儿一样,他算计我回家的日子,一大早就去小区附近的荒地里采野蒜。虽然采回来的野蒜品相并不太好,可父亲却很有成就感。他总是亲手把这些野蒜洗得干干净净,然后小心翼翼地装进塑料袋儿,硬逼着我带上。我却推脱说:“市场上有卖的,快留着家里吃吧!”我从没有考证过,野蒜是否真的能解河豚的毒。
直到前几天,在开会间隙,和邻座的同事聊天,无意间谈起这件事儿,同事郑重其事地告诉我,“叔说得没错,你别不当回事!”然后,他讲述了一件发生在他们老家的故事:
有一户人家,穷得叮当响,经常吃了上顿没有下顿。有一天,两口子心一横,想到了死。于是,丈夫去渔场捡回了几条在那个年月根本没人要的河豚鱼。家里缺油少盐,连葱姜都没有。妻子到河滩上随手采了两把野蒜扔进鱼锅里。吃完了,两口子躺在炕上等死儿,可过了一宿,啥事儿没有。第二天,如法炮制,还是安然无恙。几天下来,原本想寻死,却意外发现了一道美食。后来,夫妻俩借钱,在路边开了一家专门烹制河豚的小馆儿,火得不得了。
听完他的讲述,我内心起了涟漪。我走出会场,第一次主动给父亲打了电话,“爸,你说得对!野蒜能解河豚的毒!”我听得出来,父亲在电话那头儿,开心得像个孩子。
送给父亲的玩具枪
许是当过兵的缘故,搬到县城住以后,父亲开始迷上了军品收藏。周末,只要我回家,他肯定会马上打开自己的“百宝箱”,不厌其烦地把淘到的军品一件件抖落出来,如数家珍地向我“显摆”,直到我做出也很感兴趣的样子:“嗯!不错不错!”他还得再追问你一声“中吧?”直到得到肯定的答复,这才心满意足地把“百宝箱”放回去。
有一年换季,我给父亲买了一套休闲装,他试都不试,硬是执拗地逼着我退掉。追问原因,父亲干咳两声,有点儿难为情地说:“我在军品部看上了一架苏联望远镜。”“走!咱们这就去!”我马上开车带他直奔军品部。回来的车上,父亲开心得像个孩子:“这架望远镜,我看上有俩月了,生怕被别人买走喽!”为此,他这些天连觉都睡不踏实。
前阵子,我去了一趟井冈山,父亲打来电话时,我正在大井参观毛泽东同志旧居。父亲说:“井冈山可是个好地方!看看有我稀罕的东西吗?”我看同行的石老兄给孙子、外孙,么小妹给儿子都买了带着枪套的玩具手枪,便花 20 块钱也给父亲买了一把。结果到机场遇上了麻烦,既不准随身携带,也不能办理行李托运,只好委托送站的老师发快递试试。
从井冈山回来,我拎着一袋子特产回老家,父亲看都不看一眼,就问一句话:“给我买的手枪,带了没?”我答:“飞机上不让带,正发快递呢!”这下好,父亲可有事儿干了,一天至少一个电话催问:“快递到咧没?多儿到哎?”其实我已经听小么说了,快递也不给寄,但又不想让父亲失望,所以只能先敷衍着:“快咧快咧!别着急!”边说边四处打听唐山哪里有卖?朋友说:“我上网查一查!”
第二天,朋友带来了好消息:“晚上我搜了半天,只有一家公司可以邮寄,我给叔已经订好了,一把仿真枪,还有望远镜。”
昨天看完国庆大阅兵,我和朋友直接带上还没开封的快递包裹去了丰南。父亲急不可耐,马上找出老视镜架到了鼻梁等着我拆开一层层的包装。当拿到仿真枪和望远镜时,他不停抚摸爱不释手。看着父亲痴迷的样子,我想,也许父亲的这种情结和情怀,才正是值得我现在学习的。从他身上,我似乎找回了初心……
父亲的鼾声
◎小时候和父亲的合影
父亲老了,因为三高,每年都要住院调理。前两天,我和弟弟通电话,他说父亲的血糖“爆表”了,“那就赶快住院吧!”这是我一贯的态度。
今天是周六,一大早,儿子陪我去医院看望父亲。病房里没有椅子,弟弟、小侄女我们只能在床边站着。躺着输液的父亲显得有些局促,竟坐了起来。以往父亲住院,我通常是放下足够的费用,坐上一会儿说上两句话,弟弟就让我去忙,他负责守护。今天弟弟临时有事儿,让我在医院陪护半天。“我留下,你们去忙吧!”临走前,弟弟不知从哪儿搞来一把椅子,让我坐。
临床是个 58 岁的大姐,因为血压高住的院,挨着大姐的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小妹,听咳嗽声,应该是重感冒,有男朋友陪着。父亲讲话也不避讳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跟我拉着家常,“过几天,等我出院喽,我还得上趟山海关,去看老房东,那是我的恩人呐!”这个老房东是父亲当兵拉练时的一个住家,他生病时,老房东给做了一盆儿鸡蛋手擀面。几十年过去了,父亲一直念念不忘,光今年就去看两次了。
“中!咱们双休日去!”我答应着。
“成子他爷,咱们不能忘啊!当年人家冒着危险,给你爷做了一个手枪把儿,给咱们家盖厢房,也没要工钱。”父亲的目光里充满深情。
爷爷是八路军,27 岁牺牲。“我是遗腹子,我没见过你爷爷,我命硬啊!”
一边玩儿手机,一边听我们聊天的临床大姐跟父亲搭讪,“这是跟大儿子翻古呢?”
“嗯呐,我怕他们忘本呐!”
不想让父亲再往下说,我便找了个由头,起身去水房打水。等我回来,父亲竟睡着了。听着他的鼾声,我反思:这么多年,我除了回家买东西、给钱,我对父亲真正尽到孝心了吗?我像对待领导一样对待父亲了吗?父亲念记旧情,不忘恩人,我做到父亲这样了吗?是,自古忠孝难两全,如果说我对父亲尽的孝心还不够,那么,于党于国,我的“忠”又完全尽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