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个心地善良、长相标致的女人,看到她小时候在青岛照的相片,绝对是现代版的“美女”。按理说人品长相俱佳的母亲应该是人生顺利、大富大贵,可现实生活中的她却尝尽了人间的疾苦与辛酸……
上世纪四十年代初期,母亲出生在山东省青岛市,在青岛西部馆陶路一带居住。外公当时在英国人开的“义和商行”打工,因外表英俊头脑灵活而备受老外器重。那时候母亲兄妹六人,排行老四,上有仨哥下有俩弟。因为外公外婆白天要上班,照看两个弟弟的任务就交给我母亲了。她每天拿着外公给的几分钱哄着四舅五舅,足迹踏遍了中山路及附近路段,至今母亲对象征青岛的“天主教堂”、“山大医院”、“栈桥”依然一见钟情。
1949年6月2日青岛解放了,英国人跑路了。第二年外公外婆携全家人搬回了农村老家——青岛市即墨县灵山公社松树庄大队,那年母亲十岁。在农村新盖的四合院定居以后,母亲仍然没有上学,她的任务还是哄孩子,帮着外婆哄大了在农村出生的六舅和小姨,又乖巧懂事的跟着外公下地干农活,就是到生产队劳动挣工分。从城市到农村,母亲一天学也没上过,姊妹八个她付出得最多,但从无怨言。
斗转星移,明月如梭。六十年代初母亲嫁到了村北邻村——索戈庄大队。父亲是村支部委员,在莱阳农学院(现在位于青岛城阳区的青岛农业大学)上过学,在村里也算半个文化人,但脾气暴躁,好酒滋事。1964年秋天我出生了,后来又有了妹妹和弟弟。六七十年代的农村日子太苦了,一日三餐就是地瓜、玉米饼子、咸菜疙瘩,吃白面馒头都是一种奢望。在那个生产力低下、物质和文化生活都非常匮乏的贫穷年代,无论是下地干农活,还是回家养猪、喂鸡、刷碗、洗衣服,里里外外母亲都是一把好手,勤劳能干,与人为善。让我自豪的是她的善良做到了两个极致:一是母亲当了婆婆就没和俺媳妇红过脸,从来没有;二是母亲做了媳妇没和她婆婆顶过嘴。尽管我奶奶很凶,为了袒护酒后闹事的儿子而斥责无辜的母亲,温柔的母亲不会吵架,只会默默忍受,息事宁人。
母亲还是个艰苦朴素的人。不管是过去的艰苦岁月,还是现在的小康时代,她把大鱼大肉都让给我们吃,自己始终粗茶淡饭,衣着朴素。她的这些优良品质我和妹妹早有领悟,遗憾的是我弟弟对此愚钝麻木,叛逆不屑。这可能和他的成长经历有关:他初中一毕业就到城里的校办工厂跑业务,没有下车间做过苦工,也没有去田间当农民,吃的苦太少享受的母爱太多。很少回农村的他没几年工夫,就从一个纯真腼腆的小孩子变成了一个好吃懒做、自私自大的虚伪之人。手里一有闲钱便呼朋唤友到高档大酒店吃喝玩乐,花钱如流水。节约了一辈子的母亲怎么也想不到养了一个只会享乐不会节约的败儿。
如果弟弟能找一个持家过日子的女人做媳妇,把他大手花钱的恶习改掉,也许前程似锦,家业兴旺。因为他的业务能力很棒,有好几家大客户。九十年代中期在城里开了一个几十人的塑料厂,生意红火,轿车货车都买上了,要知道那个年代能骑个摩托车在路上转转都很风光。可是造化弄人,他找了一个媳妇也是一个能花钱的“狠主”,可谓你方唱罢我登场,你花金子我花银子,你寻开心我寻欢。俩人各玩各的,花天酒地,醉生梦死,全然不顾省吃俭用的二位父母和咿呀学语的儿子(弟弟的儿子也是母亲从小哄大的,二位老人农闲的时候就在城里居住)。
俗话说:金山银山不如好媳妇。我这个弟媳自从正式踏入老张家大门后,弟弟的生意江河日下,不到三年,业务没了,设备、汽车、住房都卖了,俩人也分崩离析了。弟媳另嫁他主,他和儿子及父母搬到了我妹妹空闲的一套商品房里居住。一个曾经风光无限、收入颇丰的个体老板,突然从云端跌入人生低谷,成为一个游手好闲、一贫如洗的无业游民,虚荣心极强的他受不了了,整天精神恍惚,郁郁寡欢。无所事事的他要么在床上躺着昏昏欲睡,要么出门直奔网吧寻找刺激。原来大手花钱习惯了,没钱就四处坑蒙拐骗……后来追债的逼急了,再加上自己也抑郁了,2016年秋天他竟然悄无声息地离家出走了,从此杳无音信,从此母亲望穿秋水。
儿行千里母担忧啊!可怜又可恨的弟弟匆匆一走,给母亲带来了无尽的思念与痛苦,也给他的儿子后来的不幸埋下隐患。我这个侄儿也好可怜,没有父母的关爱,没有自己的家,跟着爷爷奶奶蜗居在我妹妹家里。妹妹为了照顾母亲,经常和妹夫一起过去吃饭。妹妹待侄儿挺亲的,妹夫人品也不错,但他脾气大,好咆哮,俩人时常在老人孩子面前肆无忌惮地吵架。缺爱缺教养的侄儿,在火药味浓浓的环境下能健康成长吗?于是乎上学不好好学习,常常逃课去网吧,和熊孩子一起抽烟喝酒……从学校毕业后,母亲担心他跟熊孩子学坏了,就让他到我的工厂打工,我义不容辞地接受。我计划让他下车间做又苦又累的活锻炼一下,再好好培养他长大成人,让父母也安心。没料到他只干了五天就不见踪影,后来才知道是他妈遥控指挥的杰作:让他去部队当兵接受锻炼才有前途,在他大伯工厂里做工也不知道一天给多少钱?
2019年2月,父亲病逝,母亲伤心欲绝,痛苦不止。只可惜她的撕心裂肺、催人泪下的哭声没能感动天地,厄运再次袭来,2020年秋,在外当兵二年的小孙子复员回来了,但是人却傻掉了。晴天霹雳!母亲日思夜想的孙子,盼望军中锻炼成长的孙子,不知道在部队上遭遇了什么事情,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只有天知道,只有云知道,好好的一个人就这样“锻炼”成了中国的“横路敬二”。可怕的症状:不知道按时吃饭,不知道季节冷暖,不理发,喜怒无常,乱发脾气……
可怜的母亲还没有从丧夫的悲痛中走出来,又要面对这突然飞来的横祸。命运对她真是太残酷了,原来相扶相依的四口之家走了两个,现在只有她孤零零一个人日夜照顾归来的傻孙子,心中的痛眼里的泪只有自己体会。母亲虽然坚强,但她毕竟是一位年近八十的耄耋老人,突如其来的一连串打击,廋弱的肩膀能勉强扛多久?果然没多久,病态的小孙子屡屡“发作闹腾”,惊恐中的老母亲已经苦不堪言,力不从心,终于有一天身体发出了警报——有一个肾不好了。2020年12月15日母亲去青岛山大医院切掉一个肾(这是她第二次手术,第一次手术2003年在青岛海军401医院做了胃癌切除手术)。趁母亲手术,我把侄儿送到青岛即墨区精神病医院进行康复治疗一个多月,春节前夕才出院回家。症状有所好转,但每天还得吃药才能控制。
母亲今年已经八十岁了,勤劳善良的她应该是好人一生平安,应该有一个儿孙绕膝膜拜的幸福晚年。悲哉世事难料,悲哉世事沧桑,凡事都替人着想的母亲,她的余生会如此凄凉:先是小儿子客死他乡;接着老伴突然病亡;紧接着远方当兵的小孙子精神失常,小小年纪早早报废;年迈的母亲身体器官功能严重衰退状态下,又做了人生中第二次手术。让我心疼的是她不仅要忍受手术后的身体疼痛,还要承受傻孙子带来的心灵苦痛。有一天我们仨一起吃中午饭,侄儿费力用筷子夹一口菜放在嘴里费力咀嚼着(他的牙齿在部队上受伤了),咽下饭菜后又嘿嘿傻笑两声,母亲难受的流泪了,我的心也碎了。人生最大的痛苦是看见母亲在哭泣,做儿女的却无能为力。
母亲年事已高,经历的苦难又多,柔弱的身体早已透支。最近饭量骤减,白天走路也没力气,晚上睡觉靠安眠药,不知道她还能撑多久?生老病死乃自然法则,每个人都要面对。丧夫丧子之痛,母亲必须面对的自然规律我能理解,但是把一个毛孩子破天荒变成傻子整天在老人面前晃动,我困惑茫然,欲哭无泪。那天中午母亲的泪水分明告诉我:自己来日无多,有一天突然驾鹤西去,眼前可怜的小孙子可咋活呀?
苍天啊大地啊!救救这个青春年少却精神错乱的孩子吧!救救这位饱受人间苦难而忧伤牵挂的老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