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聿
我这个社恐,在遇到灵魂颜色相近的人时,就会自动痊愈
大自然无比公平。北方对春天是略有些迟钝的,于是对秋天便显露出敏感。才入九月,就有清爽的风吹来,空中那些潮湿的、灰蒙蒙的、压得人透不过气的烟雾逃得无影无踪。天与云好像读过《论语》一般,懂得了“君子和而不同”的道理,既格外分明,又相得益彰。
抬头看见一朵云,很大一朵。上半部方方正正的,顶端略有些凹凸不平,从半腰开始分了两个叉,两个叉越向下越尖。整个看上去,像一颗巨大的牙齿。我赶紧掏出手机把它拍下来,毕竟云这东西变化多端,下一秒,它也许就是另外的形状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于是我又马不停蹄地编辑了朋友圈,发送了出去,然后继续走路。
我好好地走路,为什么会突然抬头看天?又为什么偏偏看向那个方向?于那个方向的千万朵云中,又为什么一眼看到了这一朵?我觉得这是大自然的另一个法术。
我坏了四颗牙,算上前几年治疗过、这次又要维护一下的那颗,就是五颗。一整个夏天,我几乎每周都要去口腔医院打卡。每次去,都会有一颗牙在牙钻发出的刺耳的声音中离开我的身体。我看着嘴里那个缺口,想到小时候我把掉了的牙齿给我妈看,我妈就会问我是上牙还是下牙。如果是上牙就扔到门槛下面,如果是下牙就扔到房顶上,取一个快快生长的好寓意。而现在,不再需要这个仪式了,我与那颗牙是生离死别,后会无期。
还有疼痛。治过牙的人都知道,那种疼痛是深入骨髓的。我打趣说治牙的疼是一种很残忍的疼。因为在影视剧里,但凡硬核治疗,都会给伤病者咬一块手帕。而治牙呢,疼痛级别是够的,却无法咬那块手帕,连最后一点转移疼痛的慰藉都没有。
这个夏天,我仿佛上了一个暑假培训班,学习如何忍受疼痛和接受离别。还好秋天来了,一朵一朵的云,洁白而柔软,有点像一团一团的棉球,仿佛每看它们一眼,伤口上的血便止住了一些,疼痛也随之缓解。尤其是像颗牙齿的那一朵,如我的牙医在这条朋友圈下留言所说:“是那几颗受伤的牙齿幻化成云了吗?”是啊,我觉得这就是大自然的另一个法术。云有太多太多的姿态,多看看云,也许就能看到你失去的某个东西正在以云的形式出现在你头顶的天空上。
我回复说:“对呀,一颗无心出岫,一颗青青欲雨。”陶渊明说“云无心以出岫”,李白说“云青青兮欲雨”,我又忍不住文艺了一下。
在我的牙医面前,我是敢文艺一下的。这一点,在我第一次走进他的诊室时就确定了。那天,诊室里没有患者,他坐在办公桌前很认真地读一本书。书挺厚的,我猜,那应该是一本口腔医学方面的书吧。我说了声“您好”,他才注意到我,然后把书合上。我看清楚了,那是一本小说,很文艺的一本小说。
我是个略有些社恐的人。比如在我家这栋楼住了十一年,我还不认识一个邻居;比如逢年过节的走亲访友环节,于我来说,简直是修罗场。但我这个社恐,在遇到灵魂颜色相近的人时,就会自动痊愈。于是我们便开始在每次治牙的空隙聊读书,从他桌上的那一本聊起,到王国维,到萨特。直到聊到他求而不得的某本书的电子版,我手里刚好有,我们就加了好友。从此我的朋友圈里,又多了个偶尔文艺一下的人。
失去与收获共生,伤痛与治愈并存,是生活的本质。当然,云也是生活的一部分。祝我们永远都有心情去看一朵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