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人头马一开，好事自然来。”
走在1985年的香港街头，飞机掠过低矮的民楼呼啸而过，山地上遍地高楼大厦，山脚下工地热火朝天，街头挤挤挨挨布满巨型招牌，手里拿着鸳鸯奶茶的路人行色匆匆，电视里，群星璀璨放声歌唱“明天会更好”，停在街头的红色TAXI里则传出了张国荣的歌声。
图/85年香港街头
这是属于一代人最好的回忆。
这一年，《Monica》拿遍当时香港乐坛所有的大奖。也是在这一年，当红小生张国荣接拍了他人生中第一支广告片。
视频/张国荣代言大家乐
在广告里，三个活力四射的小朋友在餐厅里唱唱跳跳，活力四射的样子颇有TFBoys年少时的既视感。年轻俊朗的张国荣被撞到，于是转身对着镜头展颜一笑，唱出“为你做足100分”的广告词。
虽然只露面5秒钟，但是依旧魅力十足。
这是张国荣为好友黄霑的餐厅“大家乐”所拍，由香港广告传奇人物纪文凤创作，黄霑本人亦参与其中。没错，就是那个后来写出《沧海一声笑》、和金庸倪匡蔡澜并称“香港四大才子”的黄霑。
黄霑一向与张国荣交好，全香港的知名艺人都被他批评过，唯独钟爱张国荣，还特意写了文章《我好中意 Leslie》（Leslie为张国荣英文名）。
图/黄霑与张国荣
不过彼时，他还只是一个广告人。
1970年，黄霑开始在广告行业崭露头角，凭借文案赢得了首座克里奥奖后，黄霑于75年辞职，与女友林燕妮合办了“黄与林广告公司” 。
一个是意气风发的才郎，一个是才貌双全的才女，二人联手，短短五年内就一跃成为香港第七大广告公司，每年营业额高达到1.2亿港币。
其中最著名的作品，莫过于黄霑为人头马（Rémy Martin）写的那句广告语：“人头马一开，好事自然来。”
直到今天，这句广告词依然被写在教科书里，作为经典而流传。
图/黄霑与林燕妮
02.
“我对拍广告，比拍电影更挑。”
80年代，是香港的黄金年代。
经过70年代的经济腾飞，80年代的香港文娱业全面繁荣。彼时，文有双许兄弟（许冠文、许冠杰）开喜剧片先河，武有成龙、李连杰各领风骚，四大才子俱全，从林青霞到张柏芝，从刘德华到周润发，美人如云，英姿勃发，一派繁华锦绣。
而这个时代最显眼的一颗星，无疑是张国荣。
刚刚30岁出头的他正处在人生巅峰。《风继续吹》、《Monica》传遍大街小巷，《倩女幽魂》、《胭脂巷》的上映更是让他一举成为“国民哥哥”。对比当今的流量小生，理应广告代言接不断。
但哥哥一生只给四个品牌做过广告，加在一起也不过是6支TVC。
除了开头提到的“大家乐”，另外三个分别是柯尼卡胶卷，百事可乐，和韩国的To You巧克力。
图/张国荣拍摄广告现场
对此他曾专门解释过。“我对拍广告，比拍电影更挑，因为我觉得要我去推荐一项产品，必须那个产品先被我接受，不然我怎么能把它推荐给别人？”
也正是因为挑剔，张国荣拍的广告每一条都非常成功。
1986年，柯尼卡广告借用品牌名“Konica”和哥哥《Monica》的谐音巧合，拍了一个张国荣台上唱歌，迷妹在台下拍照，结果胶卷用完，随后接到哥哥抛来的柯尼卡胶卷的故事。
彼时哥哥正在红磡体育馆举行12场个人演唱会，赞助商就是柯尼卡。而广告结尾的slogan亦是用了《Monica》中的歌词“谁能代替你地位”。品牌与明星相辅相成，妙趣横生。
到了1988年，百事可乐急于在亚洲地区选择一位代言人，吸引新一代年轻人。而张国荣力压群雄，成为了百事可乐亚洲首位代言人，拍摄广告的同时还推出了“偶像瓶”。
而同时期百事在美国的代言人是迈克尔·杰克逊。
张国荣能够力压日韩明星拿下百事可乐，可谓开启了亚洲巨星广告代言的新时代。
随后的一年，张国荣的影响力持续扩散，唱片《爱慕》在韩国大卖二十多万张，一时间，满城尽谈张国荣，至今无人打破其记录。
而这样一个强大的“流量吸铁石”也必然吸引到商家的注意。1989年，一家韩国公司在见识到韩国女性对张国荣的疯狂迷恋后，决定大胆起用本土以外的亚洲艺人作为广告代言人，推广其新推出的巧克力品牌“TO YOU”。这在韩国历史上前所未有。
并且，为了将哥哥的个人魅力最大化，甚至决定在这次的广告中不出现女主角，全部由张国荣一人担纲，演绎出一个“痴情男子雨夜追寻女友”的爱情故事。
女性缺席的做法让荧幕前的无数“女友粉”有了自我代入的空间，而在广告播出时又创造性地将一支广告剪成3段，持续制造悬念。这一做法在当时的韩国造成了巨大轰动。
广告播出后造成的影响力令人震惊。一时间，韩国上下掀起了TO YOU 巧克力热潮，销售额直线上升300%（亦有说1000%），瞬间坐上了韩国巧克力品牌销量榜首的宝座。在十年后，有韩国大学生针对TO YOU 巧克力的市场营销做了调查，访问年青人对其有何印象，结果得到的答案几乎全是「LeslieCheung」。甚至在韩国的国民级电视剧《请回答1994》中，同样可见哥哥与巧克力的身影，其影响力可见一斑。
（图片来源：麦迪逊邦）
继百事可乐之后，张国荣再次成功代言韩国产品，自此一举打开亚洲明星跨国代言的大门，一大批港台明星开始频繁为各国产品代言。
但遗憾的是，这也是哥哥的最后一支商业广告。
次年，当品牌方想要再次签约张国荣拍续集时，他却选择了隐退。
03.
为什么一支广告会有如此巨大的效果？
张国荣本身的个人魅力固然重要，但另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是，那是一个对于作品有要求，也有能力的时代。
80年代，香港的广告业因经济繁荣而大为兴盛，各种类型的广告公司相继成立，文案和创意甚至不输国际大公司。按广告费占GDP的排名来看，香港此时已进入世界前20。
香港最红的广告人纪文凤风头正盛，黄霑和林燕妮的广告公司高歌前进，更有才子朱家鼎作为80年代广告圈的一面旗帜，和林俊明一同创立灵智广告公司，在4年内从仅有6个人做到1亿港元营业额，连续数年夺得广告界的“香港金帆大奖”，成为华人本土广告的领军人，写出了流传至今的金句——“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
直到今天还有人记得当年的“铁达时三部曲”。周润发、吴倩莲、梅艳芳的联袂出演，宏大的场面，详实的历史背景，电影化的表现手法，几乎可以说将广告的艺术推上了一个新的巅峰，也展现出那个年代广告人的专业精神。
随后不久，周润发又第一次来到大陆，拍了百年润发系列广告。同样打动人心的故事化呈现，成功的广告创意使得品牌取得了史上最高销售额——年收入8.6亿。12.5%的市场占有率，位居全国第二，仅次于宝洁。
不久后，朱家鼎同钟楚红因广告拍摄结缘，随后喜结连理。而林俊明则于1994年创办了《龙吟榜》，成为其后无数广告人的启蒙读物。
90年代，香港广告业到达顶峰，广告公司达到上千家，能够进行全面策划的大型广告公司约有30家，香港人均广告花费2442美元，居亚洲第一，世界第三。90年代后期更是大举进军内地，纷纷在内地开设办理处。朱家鼎来沪，纪文凤北上，邓志祥声名鹊起，成为奥美的执行创意总监，还带出了劳双恩（戛纳广告节中国惟一评委、智威汤逊-东北亚区执行创意总监）、林桂枝（北京奥美首席文案总监）等广告圈顶尖人才。
那是一个风起云涌的黄金时代。
巨大的霓虹招牌闪烁，彼时叶茂中“洗脑式轰炸”的个人风格尚未形成，只是泰州电视台的一名美工的他，凭着“一杆进六球”的精彩创意走上广告人之路；谢霆锋、张柏芝、陈冠希还是新人，举着“阳光柠檬茶”在镜头前笑闹；徐克、王家卫、吴宇森等导演进入创作的爆发期，周润发、周星驰相继崛起，“四大天王”红透海内外，而哥哥张国荣，更是进入了艺术的制高点。
91年，张国荣出演《阿飞正传》，得金像奖最佳男主角；
93年，主演《霸王别姬》，成就中国影史巅峰。
随后《东邪西毒》，《春光乍泄》等令作品相继问世，他也逐渐萌生出了当导演的念头。
2000年，张国荣推出了他自编自导自演的第一部、也是唯一一部作品—《烟飞烟灭》。
04.
这是一部公益广告。
片中以张国荣梅艳芳、莫文蔚王力宏这两对情侣为主线，讲了一个二手烟导致年幼的儿子患病去世的故事。其中张国荣痛失爱子靠墙痛苦的表演相当动人，因为据哥哥自己所述，对他来说这支片子就如同他的孩子一样，注入的感情极深。
放在今天来看，这部长达40分钟的“广告”其实称之为“微电影”或许更为恰当。
遗憾的是，因为非商业用途，这部作品最终只上映了一天。
仿佛契合了某种冥冥之中的暗示。
2000年前后，香港文娱逐渐乏力，林青霞、王祖贤等美人息影，第三代广告人纷纷北上；
2003年的4月1日，张国荣自杀去世；
2004年，黄霑患癌症去世；
2007年，朱家鼎肺癌去世；
2010年，林俊明所创《龙吟榜》历经15年，正式停刊。
一切如烟花般绚烂的过往，亦如烟花般迅速陨落消散，烟飞烟灭。
06.
1991年，黄霑与林燕妮分手，公司变卖，伤心欲绝，濒临破产。此时画家黄永玉前来安慰，他大为感动，写了一首词相赠。
28年后，再读起这首词，才发觉其中是写林燕妮，写黄霑本人，亦是写张国荣，写那个百花齐放的香港。
悠悠记得当年笑 仿佛入迷 又带一点惘
种种喜悦 令人为你鼓掌 眉飞色舞千千样
你原是个妙人 是个少年狂。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张生可再生？”
谨以此文献给张国荣，献给香港曾经的风华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