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的情歌
杨叛儿
唐代 李白
君歌杨叛儿，妾劝新丰酒。
何许最关人，乌啼白门柳。
乌啼隐杨花，君醉留妾家。
博山炉中沉香火，双烟一气凌紫霞。
《杨叛儿》，乐府清商曲旧题，是南北朝时期流传于南朝的情歌。关于这首曲辞有一个香艳却又有点伤感的故事。南朝齐隆昌年间有一位何太后守寡，在此期间她常与一位巫女往来，这位巫女有个儿子叫杨旻，长相俊美，风流潇洒，何太后就很喜欢这个少年，史载这是一个莲花般的少年，一来二去何太后就与这个杨旻好上了。但这样的爱情当然是纸包不住火，算是一桩宫中丑事。事情最终还是败露了，两个人就没能长久，但这事儿却流传到了民间，建康城中就有好事者作成歌谣让小儿们歌唱，歌谣曰：“杨婆儿，共戏来所欢。”可能一千五百多年前“婆”字同“叛”字读音挺像吧，传着传着就成了“杨叛儿”。后来由此本事而发展成为乐府曲题。
这个故事是流传于民间的，我翻阅了一下《南史》，发现这个隆昌皇帝和何太后名声都不是很好，这个有点荒唐的故事可能是真的，并且是偏向于讽刺皇家荒淫无道的。感兴趣的读者可以翻越历史或稗官野史了解一下。
说回李白这首诗。其实你读过李白大部分诗歌后会发现，他的许多作品都用的是乐府旧题，比如《子夜吴歌四首》《白纻辞三首》等，都是南朝乐府风格，也都有情歌气质，还有那首美好的《长干行》也是，人人都会诵读的那首《静夜思·床前明月光》也是乐府，收入于《乐府诗集》“新乐府题”目下。
李白的这些乐府诗，有的像童谣，有的像情歌，有的像古风歌行，有的不失《诗经》风旨，读过之后，你甚至会觉得他有一些风流倜傥的气质，只是李白一生追求事功，所以这种气质可能就被那些援引、干谒主题以及游侠、求仙主题所掩盖了。
这首《杨叛儿》就是一首类似于山歌似的情歌，我们且来细读。
“君歌杨叛儿，妾劝新丰酒”，你唱着《杨叛儿》的曲调，我为你斟上新丰出产的美酒。不知太白这两句是想要描述一个怎样的场景，或是男女双方第一次约在酒肆见面？亦或是这位女子本是金陵酒肆中的歌女，与一位风流才子看对眼了？又或只是像情歌歌词那样并无实际意义，读者们可以自行发挥想象。新丰，北新丰在长安东北（今临潼附近），王维有句“新丰美酒斗十千”即指此。南新丰即现在江苏丹徒新丰镇，南北新丰均产美酒，李白诗中当指南新丰，其另有诗曰“南国新丰酒，东山小妓歌”。
“何许最关人，乌啼白门柳。”乐府古辞《杨叛儿》中第二首云“暂出白门前，杨柳可藏乌。欢作沉水香，侬作博山炉。”李白这两句当是化用这首古辞。白门，建康城的别称，六朝均都于建康，即今南京。关于白门的说法有两种解释，第一种指建康城的西门，西属金，金气白，故称白门。第二种指建康城的南门，南朝时的宣阳门，《南史•宋纪下》载：“宣阳门谓之白门，上（明帝）以白门不祥，讳之，尚书右丞江谧尝误犯，上变色曰'白汝家门'！”翻译过来就是“白你家的门，你家才是白门”（这皇帝还挺逗）。不过不管白门指的是西门还是南门，它必定是建康城谈恋爱的好地方，很多南朝的民间情歌都提到白门，这应当就是当时青年男女们约会时常去的地方吧，类似于大学校园的操场，你们县城的公园儿，你们市的某大商场。
李白这两句诗的意思就是：什么才是最令我（妾）牵肠挂肚的呢？是那傍晚的白门城下、柳树枝旁。最关人，就是最令人牵肠挂肚的东西。乌啼，指日暮时分，这个时间点乌鸦归巢，在巢中作当天最后的啼鸣。你看李白这两句，不就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吗？这位女子定当是约好与恋人在黄昏时分、白门柳下约会，所以对此牵肠挂肚。
“乌啼隐杨花，君醉留妾家。”这两句用“乌啼”比喻“君醉”，乌鸟啼鸣的累了，天色也暗了，它便隐没于杨柳的树枝中，郎君饮酒醉了，便留住在妾家，谁知道是真醉还是假醉呢，又或者只是气氛使他醉了。这两句特别好，好在哪儿呢，好在一种很质朴的、很有情味又很生动的古代民间爱情，你仿佛能想象出一千五百年前的青年男女们谈恋爱的样子，特别有《诗经》的韵味。《诗经•郑风•女曰鸡鸣》这一篇中有句“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翻译过来就是：早上黎明时分，一对年轻的夫妇尚未起床，女子对丈夫说，鸡已经叫了，该起床啦。丈夫不愿意起床，就说天还没亮呐。女子就说，真的天亮啦，不信你起床去看看天空，启明星已经很灿烂啦。启明星就是金星，其轨道所处方位，旦见于东方，曰启明；昏见于西方，曰长庚，《诗经•小雅•大东》中就有“东有启明，西有长庚”之句，古人常常使用“长庚伴残月”这一意象表达破晓时分。这首《女曰鸡鸣》就给人一种质朴可爱，生活气息浓郁的家庭生活的感受，并让我们了解到华夏先民们的生活状态，而李白这首《杨叛儿》则亦有质朴淳真，接地气的一面，使读者读来颇有一种“唱山歌表达爱意”的感觉。
“博山炉中沉香火，双烟一气凌紫霞。”这两句仍用旧曲辞中的意境。博山炉，一种形似群山重叠的名贵香炉，《考古图》中记载：“炉象海中博山，下盘贮汤，润气蒸香，象海之四环。”李白这两句诗实际上是有些暧昧的，古辞中“欢作沉水香，侬作博山炉”意思是郎君你就是那沉水香，妾就是那博山炉，我们两人就要像这沉香和香炉一般永远不分开。李白诗句也是这样的意思，可以用元曲中的句子来解释就是：“你泥中有我泥，我泥中有你泥”。
可以看出，李白这首情歌是步步递进的，先是第一次在酒肆中见面，再是相约于建康城外白门柳下的黄昏幽会，最后是君醉留妾家的你侬我侬。像是一首淳朴的歌谣，从一千多年前传来，让我们看到了那时候他们谈恋爱的样子。
形容心动或思念的句子有“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现在你可以再加上李白这句“何许最关身，乌啼白门柳”。如果你们发展的比较快比较热烈，那还可以用“欢作沉水香，侬作博山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