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下楼散步，趁着天色未暗，我决定改变固有的路线，去老村走走看看。初夏时节的傍晚，楼区附近麦地里成长中的麦穗在夕阳笼罩下泛着金光，微风拂过摇曳起农人丰收的期盼。放眼望去，稍远处的杨树林枝繁叶茂，密密匝匝排列在一起，如同一道绿色屏障把老村与楼区隔开。
我独自西行进入老村，街道上没有行人。老村里现在已经没有本村的年轻人居住了，只有几户上了岁数的老年人，不愿意随儿女上楼生活而选择留了下来。此刻老人们或许早早吃过晚饭，三五一群在路上散步。老村有些沿路交通便利生活设施较完整的院落，被在附近企业上班的外地人租用，年租金也仅是千元左右而已，用房主的话说就是总比闲着强，有人住院子里就有生机有人气 ，权当他们给咱看家吧，而有些院落就一直闲置下来，荒凉下来。
奶奶的老家就在村东南头，门口有块大青石，门前有条东西大道，门口胡同头东边有一棵老槐树。老槐树身上留有我的许多童年记忆。如今当我行至老槐树前，立即怀着恭敬虔诚的心情默默注视着它，然后拿出手机从远近前后正侧面等各个不同的角度把老槐树拍了下来，生怕有一天老槐树突然倒下了，流着泪从老村消失。
小时候学校放了寒假，我和小伙伴们就在老槐树下尽情玩耍：捉迷藏，爬树比赛，打四角，滚铁环，弹玻璃球……，这儿几乎成了孩子们的娱乐中心。奶奶邻居守富家爷爷的外甥，红光红雷兄弟俩比我稍大几岁，也算是同龄人吧，他们放了寒假来姥姥家走亲戚时也喜欢加入到我们队伍中间来。有一次晚饭后，哥哥红光拿着一把滴滴金，先用火柴点燃一根在手中挥舞几下，便划出一圈圈优美的弧线，接着他连续点燃了好几根分给大家一起绕着树玩。我们不知道玩了多长时间，却都没有察觉到危险悄悄降临。滴滴金冒出的火星飞落在古槐空洞的树干内部朽木上，它干燥松软的质地遇到丁点火星也很容易引燃。树身里开始冒出青烟，接着有火苗蹿出，火势渐渐大起来。不知谁喊了一声，“哎呀，老槐树着火了！”大人们闻听赶紧从各自家中跑出来，拿起筲、桶、大盆等器物灌满水往树洞里猛泼，火终于被扑灭了。我们这群调皮鬼早已吓得跑到南边的场院里偷偷观看“战况”，看到大人把火扑灭了，不知深浅的少年郎还是玩心不死。红光年龄最大是我们的头头，他又组织起捉“鬼子”游戏，用土坷垃块当子弹互相投掷，拿着树枝当长矛刺杀“敌人”，一不小心还把弟弟的头给戳破了，鲜血直流，这下红光可闯了大祸，回家后舅舅狠狠地批了他一顿。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兄弟俩来姥姥家走亲戚时也不住下多呆几天了，当天就回去，我们在一起玩耍的时间和机会也越来越少了。
老槐树树干上栓着一只铁钟。每当炎热的中午过后，到了起晌下地干活的时间，生产队长就会来到树下用力拽住钟绳使劲敲起来，清脆急促的钟声把整劳力们从各家各户院子里催出来，他们有的打着哈欠一脸困意脚步慢腾腾挪动着，有的嘴里嘟哝着什么，看样子都是现在这个点还不乐意去地里干活的样子。性子急的生产队长怒吼着吆喝着盘点人数，等到人都到齐了，他从兜里掏出自己卷的劣质草烟，分一下，再讲上几句粗野的笑话，连哄带呛地带领乡亲们去地里干活了。大家都是一条街上、一个生产队的左邻右舍，队长也不能太端起架子。在那个生产力还比较落后低下的年代，乡亲们集体劳动日出而作日落而归，收获了庄稼蔬菜，要按每个家庭挣的工分多少分配。人们又聚在老槐树下，各自在一堆堆的地瓜、南瓜上寻找着写有自己名字的那份所得。钟声悠悠响起又落下，陪同老槐树一起见证了村子里百姓生活中的艰辛、无奈、酸楚、快乐。父亲曾经当过生产队长，年轻时脾气急，又不善溜须拍马，既同村干部、电工吵过架，也带领小组的乡亲们下地劳动，忙活一年分到手的东西却不多。夏天里槐米成熟的时候，人们抢着采集它，然后偷偷去公社的土产门市部换点生活用品。父亲则偷偷骑上自行车，驮着自己打制的笨拙木箱子从县城冷藏厂批发上冰糕去外面叫卖，冒险靠着点意外小收入维持一家贫涩的生活。
夏天晚饭后，奶奶爱坐在门前的青石板上，手里摇着蒲扇同街坊邻居聊天。我喜欢依偎在奶奶怀里听她讲一些村子里古老的事情。奶奶说门前的这棵老槐树，全村没有一个人知道它是什么时候栽下的，大家都把它当成树神村里的老祖宗供奉着。成年后，我也喜欢带着女儿来到奶奶家，陪同奶奶在老槐树下，坐在青石板上，听听奶奶讲给孩子的那些童谣，看看乡亲长辈们逗孩子玩乐的高兴样子，感到亲情乡情是如此美好淳朴。老槐树巨大的树冠如同一把大伞罩住了小村里的喜怒哀乐。后来村民们陆续离开老村，搬到楼区居住，生活条件提高了不少，婚丧嫁娶顺应时代移风易俗，改变了不少简化了许多，老村渐渐冷清下来。
当我再次走进老村，只见老槐树根基底部不知何时已被铁栅栏围住，树身多年前就已裂开里面形成个大空洞，木质部腐朽松散。听村里老人们说那是老槐树高大的树冠遭遇雷击造成的，与之行成鲜明对比的是老槐树粗糙的外皮愈发黝黑坚硬，如同一位侠士披执着坚硬的铠甲守护村落。最让我惊叹的是老槐树干枯的残躯里又生发出一跟小侧枝，在初夏绽放着新的生命力量，它与枝头万千绿叶同根同系，对土地的情思爱恋在不动声色中顽强传承着。此时街头远处走来几位老妇人，一位骑电动车的外地人从我身边走过。夕阳余晖照耀着古槐散发出金黄色的光芒，我想无论时代如何变迁，古槐根植于脚下的这片热土会越来越繁荣美好，我依然热爱古槐，热爱家乡，厮守在此，余生无憾。
壹点号端午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