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渐渐流转,当秋的意蕴一点点浮现出来的时候,大地瞬间变得丰盈而韵味十足。一改春的柔弱,夏的浮躁,以一种成熟的坦然面对这个纷繁的世界,呈现出浓的化不开的秋意。这时,如果你有闲,去到乡野中秋的深处,去静静的体味一下秋,听一听秋弹拨出的乐音,以一颗悟我之心揩去世俗世界的蒙尘,梳理一下杂芜纷乱的心灵,那一定是别有一番体验和滋味。在所有的秋声中,我一直以为在高阔辽远的北方天空下,蝈蝈此起彼伏的鸣唱,是它们所有的代表。
蝉鸣是夏日的主流,这些小精灵隐身于城市、村镇高大白杨、梧桐等的枝叶间,宽广的音韵自叶隙中流出,高亢、尖锐、无我,日嘶夜啼,无时无刻,居高声自远,是一群朝堂呶呶的言官。而蝈蝈呢,隐没于乡野,天高地迥,秋风拂面,弹奏古筝琵琶,大江东去,一蓑烟雨任平生,像散落民间隐居的雅士。
若按种属分,蝈蝈属螽斯科大型鸣虫,俗称油子、油葫芦等,因地域不同名称也各异。身体多呈翠绿色或黑褐色,长触须、紫蓝脸、红牙粉肚皮,叫声响亮。在高高的荆棘枝头一站,颇有大将风度,古有诗云,“此物源于天上来,人间何处可觅寻。”
记得常常是秋日的午后,农人们还没有下地劳作,四野阒无人迹,太阳热烈地当空照着,虽然气温还颇高,但在丝丝的柔风中已经有了秋味的舒爽。田地里玉米已没过了人,像一排排挺立的矛戟,有风拂过叶子碰撞叮当,犹如兵刃在铿锵作响。
年少的我们拎着玻璃罐头瓶的容器,说笑打闹着走在乡野的土路上。蚱蜢、蟋蟀在路旁的青草中跳跃,藏蓝的天上白云朵朵如堆起的棉花垛,不知名的鸟儿在天空飞鸣一掠而过,青翠的大地正呈现出勃勃的生机。我们的目的地是神岩山前的一片沙岗,沙岗迤逦连接着山脚,尖堆突兀的踞在一大块平地的中央,沙质的地表与周边肥沃的农田格格不入。当地人传说是二郎神担山赶太阳,追到此,脚感觉硌得慌,从鞋壳里倒出来的沙土。
沙地的土岗上,因之前的几次秋雨,各种作物泼泼辣辣葳蕤的生长着,山药、大豆、芝麻、谷子各具形意,呈现出最繁盛的状态。酸枣棵子丛丛簇簇在沟沿、地脚到处都是,已经缀了果,闪烁着青玛瑙般的光泽。藤蔓植物密密麻麻由着自己的性子攀爬,织出许多密不透风的网,午后的沙岗没有人迹,也没有小动物的惊扰,它们是蝈蝈的天堂。
远远地,乐音便如高楼上渺茫的歌声,缥缈的传过来,如轻纱一般拢着了。再近些,乐音渐大,如徐徐的盛开着的花朵,展现着富于节奏的花瓣。及至跟前,感觉乐音便如流水一般泻了出来,从那荆棘上、豆稞里、芝麻秸上似千百的水泉涌出,然后汇聚成汩汩滔滔的江河,水声喧哗,溅玉流金,向绿意盎然的大地弥漫,再渐行渐远一点点的渗透进去。乐音一波波的涌过来,穿过玉米、高粱等的叶隙,掠过低矮植物的尖顶,像一曲黄河大合唱的交响乐在秋天的舞台上演奏,这宏大的交响乐此起彼伏、赋予韵律,节奏分明,佛若天地间有一只看不见的指挥棒在激情四射的舞动。闭上眼,激昂的音乐包围过来,身体仿佛变得透明,空灵而自失,自身渐变收缩成了一个点,浮于淡淡的空气中,世间的一切喜怒哀乐都远离了躯壳,蝈蝈的合唱音乐像醍醐般自上而下从身体缓缓流过,把心中的杂质滤去,变得洁净而澄明。
合唱的乐音响彻在天地间,这是大自然的赐予,是洪荒远古的召唤,是北国秋天的声音,这些可爱的小精灵,饮晨露、食叶芽,聚天地之精华,小小的身体里迸发出无穷的力量,声音旷远而宏达。它们伏于叶茎间,忘情的弹奏,卑微的生命响彻天地,让北方的秋有了另一番别有风致的韵味。
蓝绿脸黑铁脊的蝈蝈被提在罐头瓶里带回来,养在高粱秸编织的笼里,挂在家里的檐头,渴了有清水,饿了吃薯叶,它们咯吱咯吱的乐音一直可响到下霜的初冬时节,余韵绕梁,宛如天籁,一双灵巧的翅弹拨着生活,那是岁月对秋天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