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一个恒量,对谁都一样。
可有时,时间的长与短、快与慢,各人的体会却是那么地不同。
我想起了从前……
那是妈妈中风后的日子里。我每天早晨和午后上班前,都把妈妈一天的生活先料理好,对妈妈说:娘,我上班去了,你在家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妈说,去吧去吧,我没事了。
我在学校上了一课又一课,本子改了一本又一本,学生谈话谈了一个又一个,时间飞也似的过去,到中午或傍晚,就急急往家跑。进门先叫娘,我妈满眼里都是急切的盼望和开心,但每次说的却都是同一句话:你这“一会儿”怎么这样长啊!我心酸地笑,忙赔礼:妈,我没觉得啊,以后快点,再快点。
其实工作总量在那里摆着,哪能快得出来呢?
我的“一会儿”,在妈妈那里就是漫长漫长的半天,特别是冬天的下午,她挣扎着起来,在寒气逼人的偌大的客堂间里枯坐,没取暖设备,没厚实的衣穿,没半导体听,更无人陪伴说话,每一小时都在期盼中煎熬。
她的含嗔责备,疼到我心里,然而我仍无法缩短她那漫长的半天为真正的“一会儿”。我有负罪感。
到了周日(那时没有双休日),我赎罪似的做家务,黎明即起,买菜、烧饭、洗衣,服侍妈妈的一切,冬天也能做出汗来。这时回头总能发现身后的小尾巴——我的小女儿,她拉我的衣角,也总问一句话:你啥时能把事做好啊?我也总回答:快了快了,一会儿就好。她是催我做完事带她们姐妹俩去逛四川路呢,这是我们周日的传统节目,再忙再累绝不破例,除非大雨。
我手中的事做完一件又一件,那事像从地下冒出的泉水,不见停息。跟进跟出的小尾巴不耐烦了:侬事体哪能介多啊,哪能做不光的啊?我答:快了,快了,一会儿就好。小尾巴愤怒而对:从来没看到过这么长的一会儿,都下午两点了,你的一会儿还没完!
真的,这一会儿的长,我的腿感觉到了,它是那么酸胀无力,它提醒我,该坐下歇歇了,歇歇了……
但我不能言而无信,不能让孩子在家坐井观天,待我重又将妈妈的事检视了一遍,才结束我那无休无止的“一会儿”,左手牵着小的,右手挽着大的,灌了铅的腿似乎也很配合,三个“丽人”欢快地走出了弄堂!
那段艰辛的日子,真的很漫长、很漫长,待到今天回忆,也就是一会儿的功夫,一切雨过天晴,云霞满天!
回忆于我,不仅是伤感,更多的是醒悟。岁月悠悠,七十多年可谓不短,但过往的事依然历历在目,那桩桩件件,欢乐也罢,悲伤也罢,也就是一会儿的事,一切无痕无迹。
其实,瞻前顾后论人生,穷也罢,富也罢,失意也罢,腾达也罢, 谁又能说,它不也是“一会儿”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