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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觉得今晚这事儿真的有些离谱。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应该坚决拒绝同事们的聚餐邀请，或者在晚餐结束后坚决拒绝大家的KTV邀请，甚至可以在来到KTV之后坚决拒绝她们的真心话大冒险邀请。
再不济……豁出去脸皮选个真心话也行，总好过此时此刻，和前男友的弟弟尴尬相遇。
尹沛手里还拎着附近奶茶店的打包袋，他抬头看了看我，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外卖单，轻声念叨。
“芋泥啵啵奶茶，不要芋泥，不要奶茶——嘉禾姐，这是你点的？”
我恨不得以头抢地，直接找个地缝儿把自己给埋了。
“啊，那个……这个……我……你怎么在这儿？”
我生平第一次感觉到这么尴尬。
这本来是网络上一个热转的梗，是大家纷纷拿来测试男朋友有多直男的，谁能想到我这个单身狗会在大冒险的环节遭遇到这种狗粮暴击呢？
同事们纷纷起哄要我把这条信息发给一个此时不在场的异性，可是我手机里的异性除了我爹和尹沂之外，都是工作上往来的同事和客户，很明显发给谁都是自寻死路。
电光火石之间，我灵机一动打开了外卖，就近选了一家奶茶店，备注了这么一条上去。
骑手小哥大部分都是男士，尤其是到了这个时间点，我觉得这句话被一个异性看到的可能性应该接近99.99%。
然而我没想到的是，异性确实是异性没错了，可这个异性竟然会是尹沛。
2
“我本来正要关门的。”背景音乐简直震耳欲聋，尹沛用喊得也收效甚微，于是又朝我走近了些，凑在我耳边说，“我正要关门，但忘记关自动接单了，叮咚一声姐姐你就来了。”
他呼吸离我有些近，不知怎么，我下意识就打了个颤，退开了些距离。
同事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关停了伴奏，看到我们这边好像有戏可看，纷纷拿小眼神儿往我这边乱瞟。
尹沛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有意疏远，嘴角抿了抿，眼里有些失落。
我心里忽然有些过意不去，从前见他，他还是个只会跟在哥哥身后的小孩子呢，如今再见就这么生疏了。
确实说不过去。
于是我硬着头皮解释了句，“我刚喝了酒，有点难闻。”
尹沛笑了笑，像是阳光忽而穿透乌云。
紧接着，阳光又普照了我。
耳边是同事们嗷嗷嗷的尖叫声，眼前是尹沛放大不知多少倍的脸。
我脑子里像是古老的电报机一样一敲一敲地飘过弹幕——他皮肤不错，这么近看都看不出什么毛孔；睫毛也好长，闭眼时垂下来，会在眼下投射出一道暗影；嘴唇也很软……
我为什么会知道他嘴唇很软？！
脑中哗的一下，像是上世纪的黑白电视接收不到信号时满屏跃动的雪花。
“姐姐的酒是甜的，不会难闻。”尹沛抿唇笑起来时，唇边会有一个小小的梨涡，看起来很乖，不知为什么还有几分奶味。
他抬眸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又说，“但酒喝多了毕竟伤身，姐姐还是喝杯奶茶补补吧。”
我像个提前木偶一样接过他塞到我怀里的手提袋，又听他开口，“一杯是芋泥啵啵奶茶，一杯是另外单独盛的啵啵。连同刚刚的啵啵，都是额外赠送的。”
3
尹沛的声音，有一种十八九岁的少年独有的清朗。可那一刻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偏偏觉得他在我耳边说话的模样带着一丝难以抗拒的引诱。
理智说，霍嘉禾你真是要死，他可是尹沂的弟弟你离他远点。
酒精说，尹沂算个屁，奶茶弟弟都送上门来了岂有不下手之理？现在就是天王老子阎王爷来了都得给我排队等着。
然后理智被气跑了，再然后就是我赢了。
直到太阳升起，床头柜上的手机闹钟唱了三遍，天气预报和穿衣提醒也都播完，我那离家出走的理智才慢慢悠悠地溜达回脑子。
清晨的阳光并不热烈，但却足够明亮，足够我看清这室内的一片狼藉。
散落的衣物从门口一路蔓延到床边。
我的两只高跟鞋一站一趟，一只鞋跟如同单脚站立的丹顶鹤一般，以敦煌壁画上仙女飞天一样的高傲姿态，优雅地踩住了另一只鞋的鞋面。
也不知道它们俩昨天晚上经历了怎样的风起浪涌。
正如我。
也如我和尹沛。
“姐姐。”他声音有点晨起的沙哑，还带着几分被阳光和闹钟吵醒的委屈。
我心说姐你个头啊姐，我喝多了你也喝多了吗？连姐姐的家门都敢进，姐姐的被窝都敢爬，还有脸赖在我的床上管我叫“姐姐”？
然而纵使我心里再是兵荒马乱、万剑齐飞，我也不能把这股邪火发到尹沛身上。
我不能昧着良心说自己昨晚喝断片了，我很清楚地知道，如果不是我的蓄意纵容，尹沛也不会有犯错的机会。
4
是的，我把这一段梦定义为“犯错”。
“你醒了啊。”我尽量让自己的语音沉稳冷静一些，可一开口那破锣般的沙哑却时刻提醒着我昨晚我是怎么犯错的。
我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醒了就回去吧。你在奶茶店打工你哥知道吗？你读大几来着？是不是生活费不太够？我给你转一些先用着吧，收款码给我一下。”
我碎碎叨叨说完这一大段儿，半天都没有得到回应，忽然就感觉室内静默得像是只有我一个人一样。我抬头看向尹沛，才发现他眼眶红得比我更像一个宿醉的人。
“我——”他表情凶得像是一只被激怒的小兽，感觉下一秒就要生撕了我。
我莫名心虚，下意识地想躲，却又无处可躲。然而尹沛却率先卸下武装，别过头去，不再看我。
“你……”我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收款码？姐姐把我当成什么了？”尹沛冷笑一声，又转过头迎上我愧疚的目光，“霍律，咱们这价码怎么算？我要是真的收了你的钱，你这算不算知法犯法？”
我：“……”
尹沛的连番质问让我哑口无言。
“还想给我钱吗？姐姐，前脚你扫我的收款码付我钱，我后脚就打110报警自首。”
OK，fine，我认输。
尹沛见我一脸挫败，立刻便嚣张起来。他打蛇随棍上，拿过我的手机牵过我的手就解开了锁屏。
然后紧接着就拿着我的手机扫了他的账号二维码，叮的一声就加上了好友。
一通操作干脆利落，我本人在一旁都看傻了。
我皱眉，“你干嘛？”
他唇角勾起，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小得意，“姐姐既然想付我钱，那必然是对我的服务十分满意了。以后要是想我了，还可以随时找我的。”
我简直无语，抄起一个枕头就往他身上抡，“臭小子你在说什么浑话？你才几岁就学坏了？我靠法律治不了你，你信不信我去找你哥告状？”
“告状？”尹沛又沉下脸，“你们不是分手了吗？”
5
我和尹沂是分手了，分手于毕业之后的第二年。
很多情侣情感破裂分手，不外乎是因为生活节奏不匹配、没有共同语言等等理由，而我和尹沂分手的理由则恰恰相反。
我们的生活节奏实在是太匹配了，每天审合同、见客户、熬夜加班、过案件，不是在上庭就是在准备上庭，我们曾连续俩月没在一起吃过一顿饭。
我们的共同语言也太多了，翻来覆去都是圈子里那点事。在同一家律所时不可避免会涉及到案源的竞争，后来换到不同律所后，又时常要面对狭路相逢做对手的境地。
好在我们都是足够理智的人，没有谁因为这点情情爱爱就放弃理想和事业，索性我们就及时止损放弃了对方。
说完全不可惜也不现实，我奶奶就无数次指责过我太要强。但我们性格特质天性就如此，无可磨合，无可避免走到尽头，又确实没什么可遗憾的。
所以当着尹沛的面，我可以毫无顾忌地提起尹沂来，和他是不是我的前男友无关，也和我们是否分手了无关。
我只是单纯地觉得，尹沛是他的弟弟，他还小，需要有已经成年的哥哥约束管教——虽然目前我和尹沛这关系着实是有些尴尬。
毕竟我和他哥要是没分手，说不定哪天他还得管我叫一声“嫂子”呢。
可现在——
“分不分手我都是你姐。”
我囫囵裹了件睡袍，满地打转捡着尹沛丢了一地的衣服，然后兜头扔给他，“现在、立刻、马上、从你姐家滚出去。”
6
那日我连打带踹地把尹沛推出了我家门，以为我的生活会重新归于平静，然而事实证明我还是太天真。
我低估了一个小朋友的厚脸皮。
尹沛不知怎么弄到了律所地址，一日三餐像喂猪一样准时。
在KTV那晚同事们都见证了那个糟糕的芋泥啵啵，所以对啵啵本人也印象深刻，每次尹沛一来，她们都暗戳戳地给他提供各种方便。
而尹沛也很懂得投桃报李，绝不会空手来，手里拎着的奶茶果饮都见者有份。
我终于受不了，把他拉进了楼梯间，给他怼到了墙根下。
“尹沛，你在奶茶店打工能挣多少钱够你这么挥霍？”
尹沛笑得很欠揍，“吃醋了？因为我给别的女孩子送奶茶？”
我：“……”
这个清奇的脑回路我也是没有想到。
“姐姐，你要真觉得我的生活清苦，不如再光顾下我的‘生意’？”尹沛忽然凑近我，不知道怎么局势就在瞬间反转了，被按到墙根下的人就变成了我。
“尹沛你唔——”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给“制止”了，等我终于可以重新掌控我的呼吸时，我已经忘了刚才要说什么了。
他俯身，额头抵着我的额头，又委屈又无辜地朝我眨眼。
“姐姐，我哥他都要开始相亲了，你忘了他吧，考虑考虑我，怎么样？”
分手后，我被小6岁的弟弟按在墙角，“忘了他，考虑我吧”
尹沂相不相亲这个事，我倒是很平常心，毕竟我奶奶也三天一催四天一请地惦记着给我安排相亲。
倒是尹沛的话让我寒毛耸立。
怎么着？还来瘾了？
7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尹沛下了降头。
从那日电梯间交锋之后，尹沛开始变本加厉，连奶茶店也不常去了，除了上课就整日耗在我家。
前阵子我在忙一个案子，有天晚上下班回去已经凌晨两点，结果刚出电梯就踢到一个不明障碍物，低头一看才发现是困得半死不活的尹沛。
他脚边还摆着一兜子肉和菜，我拿手机一翻，才发现他给我发过很多条消息都被我错过了。
没办法，每天需要处理的信息太多，非紧急且非重要的信息就是会被自动忽略掉。就像从前我和尹沛还没分手时，就经常处于对方的非必要回复区中。
但是面对尹沛我还是有些愧疚。我的消息他总是秒回，对话永远是他做结束收尾。
可没想到，我就那么一丢丢小小的愧疚，就被这家伙给利用了——愣是让他给我骗去了一个消息置顶，以及一把备用钥匙。
从此尹沛就成了我家的另一个主人……这着实是让我有些招架不住。
我知道这很荒唐。夜深人静时，我躲进浴室，一边冲凉一边敲自己脑壳。
尹沛大概也就才二十啷当岁！我都二十九快奔三了，我在跟一个二十岁的弟弟谈恋爱同居？虽然说他肯定已经成年了，而且我也确实没犯法，但是我心里总像是有一把火在烤着。
这让我很是焦灼。
我就像是一块冰在被烈火烤着。暖时是暖的，热情是真的，可我感觉这一切都笼罩着一种不可思议的不真实感，好像我整个人都快要融化消失了。
8
直到有一天我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厅偶遇尹沂——紧接着又一起“偶遇”来给我送午餐的尹沛。
好嘛，这场面，相当刺激了。
尹沛不知道抽什么风，大庭广众之下忽然把我拉到怀里照着我脑门就亲了一口。我瞪大了眼睛看着周围的人群，然后就看到尹沂也瞪大了眼睛。
我的天，这可太刺激了。
“你在干什么？”尹沂冷脸。
“我在亲我女朋友，你管得着吗？”尹沛更冷，“你们都分手三年了，你早没机会了。”
我被夹在中间，被迫听这种中二又狗血的台词，真的是尴尬到脚趾要把鞋底抠漏。
尹沂好像快要被自家弟弟给气死了，“臭小子，我看你是想挨打！”
尹沛小朋友却还嫌自己亲哥死得不够快，“你瞪我干什么？不服打我一顿呗？”
于是兄弟俩就双双“手牵手”结伴去了卫生间。
我假装我就是个来买咖啡的路人，周围有认识我的同事也非常体贴地没有过来跟我打招呼，她们只是躲在角落里叽里呱啦而已。
没过多久，这兄弟俩终于从卫生间出来了。我赶紧迎上去，就像幼儿园门口等着接双胞胎儿子放学的妈妈一样殷切又担忧。
我的担忧果然是有道理的，尹沛的眼眶青紫，嘴角也破了，一呲牙嘴里还带着血。而尹沂虽然脸色难看，但到底没有挂彩，只是原本笔挺的西装略有些凌乱。
9
“姐姐，不管别人怎么阻止，都不会改变我想要和你在一起的决心的。”尹沛委屈巴巴地抱着我的胳膊，一说话嘴角还疼得直嘶哈。
听听，小绿茶那味儿出来了。
可是这世上无论男女，谁又能拒绝得了小绿茶呢？我当即气不打一处来，朝着尹沂一通发火。
“尹沂你是不是疯了！他是你亲弟弟，你下手那么重干什么？你真的想打死他吗？你有能耐你冲我来！”
尹沂一脸震惊，语气里似乎还带着那么一丝丝委屈，“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动手！这小王八蛋下手才黑呢？！霍嘉禾，你不要被他那副装可怜的臭德行给骗了好吗！”
我一回头，就见尹沛朝他哥飞去挑衅的眼神。
哟，行啊，都会用苦肉计了。
我不想再看这无聊又狗血的兄弟阋墙的戏码，转身就走了。尹沂被我一个眼神钉在原地，迈出来的脚又收了回去，然而尹沛却好像不怕我，亦步亦趋地黏上来。
“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惹你生气。”尹沛有些急，“但是我和你说过的话都是真心的！”
“真心的？”我脚步不停，“说要打110报警、说想让我光顾你生意，都是真心的？”
尹沛愣了一下，“你明知道，我说的喜欢你是真心的。”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尹沛，他在我眼里应该一直都是个小孩子。
最初认识他，还是当年我和尹沂在谈恋爱时。
那时候尹沛还在读中学，性格有些内向，周末也不去和同学玩，也不去图书馆，反而跟着我们蹭约会，搞得我们连电影票都要买三张。
当时我和尹沂明明还是在读书的小情侣，却活像是带着娃没机会过二人世界的中年夫妻一般清心寡欲。
就连去吃饭都不能点情侣套餐，要点家庭套餐，饭后还要买个冰淇淋哄他。
我觉得我真是疯了，我竟然会跟这样一个“我看着他长大”的小孩子谈恋爱。
10
尹沛忽然抬手蒙住我的眼睛，语带哽咽，“霍嘉禾，你别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我觉得你好像要离开我了。”
我一愣，因为他的敏锐。
“霍嘉禾，你别拿我当小孩子，别拿我当尹沂的弟弟，可以吗？”
我眼前一片黑暗，耳边是他从未有过的郑重的声音。
“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了，那时你还是我哥的女朋友，我没有什么想法，只是傻乎乎地没事就往你们身边凑，像个讨人嫌的跟屁虫。
“但那时我真的什么坏心眼都没有的。我只是想，哪怕只是坐在最后一排和你们同看一场电影，能在你聊观后感时听懂你说什么，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我不知该说什么，好在他好像也没有等我开口的意思。
尹沛说，“其实我并不喜欢吃冰淇淋，太甜了，但是你每一次买，我都会乖乖吃完。一边在心里骂猛男才不吃这么甜的玩意，一边在心里偷偷开心。”
“那是你给我的全部的甜，我一直都很珍惜。”他语气里有几分淡淡的落寞，“那天在你家，你早上醒来，问我读大几来着，是不是生活费不够才在奶茶店打工。”
“我当时心里又难过又庆幸，难过你连我今年已经读研了都不知道，但又很庆幸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的一切，证明你对尹沂那个前男友的家庭情况一点都不关心，你和他没关系了，我可以光明正大地追求你了。
“霍嘉禾，我二十三岁了，不是小孩子了，我说的所有话，都是真心，都能负责，你能相信我吗？”
我有些惊讶，一把将他的手扯了下来，“你都读研了？你不会也是学法律的吧？我先说好啊，我可不会再跟同行谈恋爱了。”
尹沛有些为难地看了我一眼，我心里咯噔一下，就听见他说，“我学什么不重要，现在我就是个开奶茶店的。”
话题转移得实在太生硬了些，但看着他湿漉漉的眼神，我却忽然不忍心戳穿他了。
“店里现在每个月营收还不错，比起勤工俭学挣得多多了。还有芋泥啵啵奶茶、芋泥啵啵烤奶、芋泥啵啵阿华田、芋泥啵啵可可，各种款式各种口味任你选择。”
他小心翼翼地望着我，“姐姐你看……这个职业暂时还能入您的眼吗？”
说真的，我确实有些心动。
毕竟，芋泥啵啵系的奶茶男友，听起来好像还挺甜？
我抬手摸摸他嘴角，就听他疼得“嘶”的一声倒吸一口凉气，紧接着又立刻收声，好像怕我秋后算账，又怕讨我的嫌。
我有些心疼。毕竟我这个人天生护短，“你就让他那么打你？傻不傻啊你？再有下次你也照着他脸给我打回去，记住了吗？”
尹沛忽然笑了，也不顾嘴角咧着多疼。就好像把我当成了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抱着我的脑门儿使劲啃了一口。
他笑嘻嘻道：“得令！长官请放心，保证不辱使命！”（原标题：《芋泥啵啵男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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