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文章转自WX公号:碧珊私读
我想,自己能有绘画的爱好多半是因为“简爱”。
如果你也曾经读过这本书,想必也会记得那个情节:刚回到桑菲尔德府的罗切斯特先生把家庭女教师简爱叫到自己的书房,要相貌平凡、身材矮小的她拿自己的画给他看。文中用了大段落的描写来形容简爱的几幅水彩画,构图古怪、题材怪诞,配色也很少见。画的更像是几个梦境。印象中好像有一只水鸟和金镯的画。文中写道,“我”用了水彩中所能调和的最明亮的黄色给它上色。
这一段落给我很大触动。因为这几乎是我第一次从一本小说的文字中欣赏到视觉上的美感。虽然笔墨不多,和后面我自己从各种东西方绘画鉴赏中学到的知识比起来,这段描写太私人也太随意,但,它还是深深地留在我的脑海中。这么多年来,它甚至超过了那二人因为“平等”的那番经典对话。
人们喜欢《简爱》……
当然是,这还用说?
女人更喜欢《简爱》……
当然是,肯定是。
特别是,如果你也曾有过一个心怀浪漫,穿着时髦又总是特别喜欢西方文学的未婚的英语女老师,那么《简爱》几乎是每个初中女孩的必读书目。我的《简爱》却不是英文老师推荐的,虽然初中时的英语老师漂亮也前卫,我的《简爱》却是在住院时得到的。
十五岁,在友谊医院住院,临床的女孩每天捧着世界名著在读。这对于在初中一直只读《霍桑探案》和琼瑶、席绢的我来说,世界名著的门还没有打开。有一天,女孩说,你干嘛不看看名著呢?我说,哪本?我都不知道有哪本。看《简爱》吧,比较适合你。于是,当天早晨,从友谊医院旁的早市溜达回住院部的我,就在一家小书店里买到了这本书。
那本书很贵,大概二十块,白色封面上有一个戴帽子,穿斗篷的家庭女教师的侧影照。回病床翻看时,书中间还有好多没开口的书页,正巧旁边病床是一个在印刷厂做检测工作的奶奶。她拿着我这本书熟练地检查里面没裁开的书页,说,这书要在她那里就不算过关。
书读的很辛苦,很枯燥,不好看。我真的觉得不太好看,当时之所以能把它读下来纯碎是为了一种虚荣心。除了里面,哦,烧大火的那个情节,还有,罗切斯特举办家庭聚会,简爱被喊去让一个吉普赛老太算命的那个情节,这本书几乎没什么啊。吉普赛老太在给简爱算命后突然变声成罗切斯特,又脱去化妆的那个情节,我当时没反应过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因为,这种西方世界的生活离着山区长大的我来说,真的不可想象。
大概在十八岁上下,我曾在看完简·奥斯汀的《傲慢与偏见》后苦恼于无法分辨《傲慢与偏见》和《简爱》哪一本更好。我不断地告诉自己,《傲慢与偏见》不错哦,人物多有趣儿,那个达西多迷人;《简爱》也很好啊,只是,没那么有意思罢了。
我记得自己当时得出一个结论:《傲慢与偏见》更好。
这大概是因为看了BBC的英剧《傲慢与偏见》,被科林·弗斯的表演所折服的原因吧。
现在,当我自己2018年正式从事写作,并至今写作累计超过十年,写完了六个长篇几个中篇之后再想想,还是《简爱》更好一些。她的写法更现代,更具有开拓性,更注重内心世界的挖掘,更具有多种艺术形式的综合,而非单单只讲一个精彩的故事。我还在后面的阅读中发现《简爱》这本书所带有的那种气质几乎是大部分被认为优秀的小说都具备的总体气质,那就是,一种忧郁的气质,一种模棱两可,一种似有似无,一种类似于江水东去的惆怅感。这会激发读者的想象力,并让他们在翻开读到第一句的时候就陷进去。这种气质的小说很多,如果要列举一些的话,比如《朗读者》(虽然我不太喜欢)《冷山》(非常棒)《根》(曾经最爱)《霍乱时期的爱情》(有一点点)《悲惨世界》(有点古老)《追忆似水年华》《老人与海》《少年派》还有我们中国一些知名作家的作品。
如果,你觉得还想再视觉化一点,我想给你推荐一幅画。这幅画当时看到,我立刻联想起了《简爱》,联想起了《简爱》中的一个情节:简爱戴好帽子穿好斗篷从桑菲尔德府出来,她要到到镇上去寄信。她站在田野向远处凝望,不知道未来又对现实惴惴不安,但她充满希望。这幅画就是莫奈的《撑伞的女人》。
忘了在哪里看到过这样的一句话,说一部优秀的小说需要有这样的几个标准:文字优美、有音乐性(节奏)、画面丰富、意蕴深远。如果你用这个标准去衡量《简爱》的话,会发现它做到了。
前年,我曾因为过于热爱这些老版世界名著而专门写作了一部和书店有关的小说《最好的收获时光》(暂定名,22万字,已完稿),也听取了麦家老师的建议,用二十五本世界名著穿起了整个故事。《简爱》仍被我放在了第一本的位置。我写那个女主人公来到书店住下的第一天晚上,书店店主就给了她这本书,从此开启了她的阅读时光,也同时开启了我那本小说的讲述时光。
下面是小说节选部分,就是那几段简爱画作的描写:
趁他这样忙着的时候,读者啊,我要告诉你这是些什么画:首先,我得先声明一下,这些可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画。题材倒的的确确是在我脑海里生动地浮现出来的。在我用心灵的眼睛看见它们的时候,在我试图把它们表现出来以前,它们是引人注目的;可是,我的手却不支持我的想象,每一次画出来的,都只不过是我设想的东西的一个黯淡无光的写照。
这几张都是水彩画。第一张画的是: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空,乌云低低地翻滚着,远处一片黑暗,前景也是这样,或者不如说最前面的巨浪也是这样,因为没有陆地。一线亮光把半沉的桅杆衬托出来。桅杆上栖息着一只鸬鹚,又大又黑,羽翼上溅着点点浪花。它嘴里衔着一只镶宝石的金镯。这我尽可能用我调色板上最鲜明的颜色来画,而且尽我画笔可能画得闪烁而清楚。碧波中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具淹死的尸体正在鸟儿和桅杆下面往下沉。一条美丽的胳臂是惟一看得清楚的肢体,金镯就是从那儿给水冲走或给鸟儿啄下来的。
第二张画,前景只是一座朦胧的山峰,草和叶子倾斜着,仿佛被微风吹动似的。后面和上面都是辽阔的天空,像在黄昏时那样,是深蓝色的。一个女人的上半身朝天空升起,那是我用调得尽可能幽暗而柔和的色彩画的。暗淡的额头上像王冠似地戴着一颗星,下面的面容似乎是从迷雾中看到的;眼睛黯然而狂野地闪着光,头发像阴影,正飘动着,犹如被风暴和雷击撕下的无光的云朵。脖子上有一块月光似的淡淡的反光;朵朵薄云也有同样的淡淡的光泽,金星的幻影正是从云端里站起身并且低着头的。
第三张画,画的是一座冰山的尖顶,高耸在北极冬日的天空。一束北极光沿着地平线密集地竖起朦胧的长矛。把这些远远抛在后面的是,在前景升起的一个头——一个巨大的头,朝冰山低着,靠在冰山上面。两只瘦瘦的手结合在一起支着额头,把脸下半部前面的黑面纱拉了起来。额头没有血色,白得像骨头一样。只看得见一只凹陷的一动不动的眼睛,除了绝望的呆滞外,毫无其他表情。在两鬓上面,缠绕着的黑布头巾的褶裥间,有一圈云雾般模糊的白色火焰在闪闪发光,上面还镶嵌着一个个更为鲜艳的火花。这个淡淡的新月是“王冠的写照”;戴王冠的是“无形的形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