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她18岁,高考后在两个月的暑假期里,她和表妹表哥他们去泉州一家服装厂工作。
广东仔是该部门的一个主管,他整天穿着花衬衫,头发梳得像猴子一样又细又油亮,张芳是车间里的一个年轻漂亮女孩,广东仔整天在她面前晃来晃去。
只花了一个星期就把她叫做了芳芳,因为普通话不标准,他的芳芳听起来像是“荒荒”。
起初他叫她,但她不理睬,后来,她开始勇敢了,就朝他翻了个白眼。
张芳不喜欢广东仔,她喜欢穿白衬衫和休闲鞋,额发松散,风一刮,他就成了漫画中的白马王子那种男主角。
广东仔很年轻,看起来像20岁的样子,他没有上过大学,很早就出去工作了,他喜欢张芳,每个人都可以看得出这一点。可是张芳总是想避开他,有时他会公开地用他新买的滑盖手机光明正大给她拍照。
她怒视着他,他对她嘻嘻一笑,继续坐回他的办公室里看她。晚上下班后,工人们都一起上街吃夜宵,恰巧和广东仔四目相对,她的心在跳动,脸色通红。过了一会儿,广东仔将把腌过的鸡腿放进她的碗里,她对他微微一笑。
广东仔喜欢张芳一直是明目张胆的,除了经常送鸡腿给她,还送其他东西,例如,当张芳下班回到宿舍时,她发现门把手上挂着一大袋正在融化的冰淇淋,宿舍没有冰箱,她和室友一起吃得嘴唇都麻木了。
终于等到放假那天,车间里的每个人都约去黄金海岸玩,当时广东仔也去了。在公共汽车上,有人悄悄地告诉张芳,广东仔过去在假期里都是睡在宿舍里,不出去玩的,张芳看了看广东仔,心里充满了一丝甜蜜。
那次在黄金海岸,张芳不小心从礁石上滑了下来,掉到了海水里,广东仔快速跳下水把她抱了起来。围观的人很多,她惊呆了,广东仔什么也没说就把她背了起来,一路背着她上了出租车。
她试图把他推开,但没有伸出手来,因为他为了救她,钱包湿了,手机也坏了。回去后,他在办公室呆了几天,没有在车间闲逛。
张芳过意不去,想为他买部新手机,他挥了挥手说没关系,只是在手机里给她拍的照片不见了。
张芳的少女心被感动了,她决定给广东仔买一部新手机,但她的钱只够买一部只有30万像素的便宜手机,照起相来感觉是旧照片的朦胧感觉。
晚上下班后,张芳到广东仔的办公室给他新手机,当然,他拒绝要。张芳拿起手机,拍下了自己和广东仔的合影,然后她把新手机塞进了他的手里,假装镇定地走了。
但第二天张芳后悔了,因为广东仔把合影照片设为锁屏,他每天拿着手机在车间里:“荒荒,荒荒”地叫。
车间里的人都看她的笑话,张芳仍然对他翻白眼,但不是那种厌恶的白眼,她也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她始终记得广东仔从海里救她的那一刻,他不再是头发油亮的广东仔了,海风吹干了他的头发,把他变成了英雄,她心中的英雄,她心想,如果他配上白衬衫会更英俊些。
到了八月底,张芳要离开了,她第一次主动进广东仔的办公室是找他批辞职信,他埋头签名写得很认真,一笔一画地签下他的名字,虽然字迹并不好看,签完字他问她什么时候的车,张芳开口之间忽然心里觉得酸酸的。
去火车站那天,一路上他们都没怎么说话,广东仔送她进站的时候,又叫了她一声“荒荒”,沉默片刻后说了一句“注意安全”。
张芳什么也说不出口,只是默默地看着广东仔,他仍然梳着闪亮的头发,粉色花衬衫和尖皮鞋,这可能是他认为最体面的打扮吧!
张芳一上车后就哭了,她想她这辈子可能再也见不到广东仔了。
去到大学后,张芳经常接到广东仔的电话,他也会给她发短信。
广东仔说,让张芳在明年暑假期间再回来,并说如果有一天他想去旅游时,他会去找她。他高中毕业后就来这家工厂,没有去过其他城市,也没有换过工作。
张芳想笑,又觉得有点心酸。
2017年,张芳大二,依然偶尔和广东仔打打电话,发发信息。
学校里有好几个追求她的男生,他们不像广东仔那样,他们会发短信约她出去吃饭唱K,送一束束的玫瑰或写酸溜溜的情书。
这些张芳都不喜欢,她想念的是那一只鸡腿。
这一年秋天,广东仔说要来看看她,张芳迟疑了一分钟回了句:“好!”
约好了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见面,张芳在镜子前照了又照,穿着高跟鞋一溜小跑地上了公交车,下车前还不忘用手机照镜子,嗯,口红没花,粉底还在。
广东仔站在人潮灯海里,依旧那么瘦,他笑了笑,然后两人聊起两年前在工厂的往事。
张芳的心怦跳一下,离开工厂后,她不再是一个18岁的少女了,此刻,他也不再是工厂里呼风唤雨的小主管了,但是她和他之间的距离似乎比以前显得远了。
广东仍然穿着一件花衬衫,他只是有了个啤酒肚,这年他24岁,应该是风华正茂的样子,但他的眼睛里却只有生活的疲惫。
他穿过高山和河流来看她,她会做什么作为回报?他们吃完一桌菜,喝了两支啤酒。张芳起身付账时,重心不稳,落入了广东子的怀抱,他沉默了三秒后,扶她站好,自己去付账了。
张芳想送他回酒店,他却坚持要送她回学校,他们在路上一直僵持到午夜。
张芳先牵着他的手,他拥抱了她,当她想吻他时,他避开了,一点也没有在办公室里那样的霸气了,他说他不知道还会在那间没有出路的工厂工作多久。
她说:“那就换个地方。”
“换个城市,还是换工厂?”广东仔第一次这么严肃说话。
但张芳无法回答,她放开了他的手,他把她送回了学校,然后彼此说了一句再见。
从那以后,张芳和广东仔渐渐减少了联系,直到他们再也没有联系,就这样,他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2018年,又是一个夏天,张芳去了泉州,正好那天是周末,她去了那间工厂,里面空无一人,她又乘出租车去了黄金海岸,她站在当年那块礁石上望向大海远处,不禁泪流满面,忍不住哭了起来,面对着大海大声痛哭喊:“为什么……”
2019年,她还是单身,从厦门回来参加表哥的婚礼,宴席结束时,表哥手里拿着一杯酒来找她聊天,谈起了她18岁时的那个暑假,然后突然问她:“你还记得那个广东仔吗?”这个名字打动着张芳的心,她点了点头。
表哥喝了一口酒,用一种很遗憾的口吻说:“他死了。”
据说那是两年前的秋天,广东仔刚从外面回来不久,他突然决定辞职要去其他地方工作,但在他离开的前一天晚上,工厂里的一个女孩在街上遭到坏人猥亵,被他看到了,他冲上去打那个人,然后被几个人带到工厂后面的山上,再也没有下来过。
第二天,他被几名法医抬了下来,整理他的衣物时发现他口袋里的手机仍然是张芳赔给的那部,锁屏上仍然是她和他的合影照片。
张芳愣住了,双脚突然发软蹲下,双手抱着头失声痛哭,过了很长时间,她没有说过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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