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样一位严厉的老师

在我的整个求学生涯中,我遇到过一位最严厉的老师,他就是高二时的数学老师兼班主任祝同老师了。

当时学校为了应对高考,将我们高一年级5个班中,两次期中考试和两次期末考试总分名列班级前5名的学生组建了一个新的班级,这就是高二(1)班 ——全校的唯一一个尖子班。班主任老师就是全校最严厉的数学教学成绩最突出的祝同老师。第一次见到他我很惊讶:他个子中等偏矮,一头短发,满脸络腮胡须,留着八字须,显得很有精神。他操着一口流利的宝鸡口音,平时总是露出一幅严肃的面孔,每个学生见了都有点怕。

他对我们要求非常严格,几乎到了不近人情的苛刻地步。记得那年冬天一个星期天晚上,第一节晚自习铃声刚刚响过,当我们正坐在教室里认认真真自习的时候,他便迈着轻轻的方步来到教室检查学生晚自习到校的情况。10多分钟后,门外突然传来“报告”的声音,周老师慢慢走到教室门口拉开了门,大家循声望去,是我们班唯一一个姓焦的没有按时到校的学生,他一手提着装满玉米馍的大网兜,另一手提着一个黑色的木质菜桶。祝老师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脚将他提着的菜桶踢翻在地,嫩黄的腌菜和腌菜水顷刻撒了一地,连菜桶也被摔破了,接着他大骂这位同学,根本不把学习当一回事,目中根本没有他这个班主任,为什么别的同学都能按时到,他却姗姗来迟。等等之类的话没完没了地骂着,我们个个都捏着一把汗,生怕祝老师打他,深为这位同学的不幸遭遇感到同情和悲愤!我们深为有这么一位不近人情的老师而感到可恶。我也非常难过,我想这下坏了,老师的这一脚,不但踢掉了这位同学一周的用菜,更踢掉了这位同学的自尊,踢掉了老师在学生心目中美好的威望和形象。

他对我们要求十分严格,几乎到了苛刻的程度。当时大家都是从全县各个偏僻的乡村步行来到县城读书的,所以都住在一个大通铺宿舍里面,由于冬天晚上天气很冷,所以半夜大家起床小便的时候,必须披着衣服走出寝室,到寝室外的马桶上去小便,由于夜深漆黑,室外气温更低,大家都是实在憋不住的时候才去外面小便的,匆忙之间根本顾及不到小便是否撒进尿桶,只是匆匆忙忙解个方便,早晨起来马桶的周围往往是尿渍满地,骚气熏天。他很少到我们宿舍来。有个星期天早晨,他给我们补课,早读了迟迟不见大家到教室去,于是他走到了宿舍门前,当看到宿舍外面狼藉不堪的尿迹时,他大发雷霆,将我们全体的男生叫了出来,乖乖地站成一条队,狠狠的训斥了一顿。那顿训斥让每个人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当时已经是50多岁的人了,结婚很迟,儿子还在上幼儿园。有一次孩子高高兴兴地回来告诉他:“爸爸爸爸,我这次语言和数学都考了99分,全班第一。”话音刚落,他狠狠的给了孩子两个耳光,骂道:“才考了99分,有什么值得骄傲的,还没拿到满分呢,你就这么张狂!”孩子本来是想得到他的一番夸奖的,没料到高高兴兴而来,却遭到了他的一番毒打,哭着走回了屋子。

有这样一位严厉的老师

但是他教学十分严谨。由于他善于钻研,实践经验丰富,总能把抽象的高中数学教得形象具体。他常常从我们日常生活的数学现象入手,提炼出一个典型的例题,在由浅入深的引导中,通过娓娓动听的语言和严密的逻辑顺序,一步步导入到数学规律之中,凡是在他手下学习的我们这些尖子学生,没有人对他的教学内容不完全掌握的。不但如此,他教学思路明晰,语言简练严密,板书更为漂亮。每一节课他从来不翻课本,不拿教具,凭着他熟练的技能,不多不少,总是将黑板一分为三,从左到右,边讲边写,既有画图,又有文字,简练明了,非常漂亮。他讲课通常只用15分钟左右,然后进行课堂练习,练习也不面面俱到,而是每组或者每人做一题,做完了,然后汇报评议;最后是布置作业。一堂课结构紧凑,条理清楚,前引后结,讲练结合,完美无缺。如果在课堂上你稍有分心,就赶不上他的教学进度,所以他的课堂学生们都是聚精会神地跟着他的思路,沿着他的教学进度在不断跟踪学习着。

他为人正直,刚正不阿。记得有一次年终的时候,学校为了给教师加工资,采取的是民意评定的办法,由于受指标的限定,加上我们的数学老师性格怪异,平时又不善于讨好领导和同志,所以人缘不好,在民主评议的过程当中他就落选了。但是他认为,自己的教学成就那么一流,完全应该晋升一级工资却出乎意料没晋升上,他心里很郁闷,为了排解自己的心中的忧愁和不平,他常常在课堂上抨击社会的一些不合理现象,并教育我们以后步入社会要做一个正直公平无私的人。有一次英语测验,他正好和当时给我们带英语课程的教育局长的女婿同堂监考。由于当时条件的限制,试题全部在小黑板上抄着,英语老师提着满满的两块黑板,让祝老师去给提抄着考题的另一块小黑板,这时数学老师指着英语老师骂到:“让我给你拿小黑板,你怎么不让我给你系鞋带呢?你不要高估了你自己,别人以为你自己是局长的女婿会巴结逢迎,老子不会!有什么了不起!对不起,我宁可被开除公职,也不会给你这个依靠老丈人的势力向上爬的人提小黑板!”听了他的发火,大家都感到非常害怕,都静静地盯着英语老师看怎么应对。英语老师只好走出教室自己去提来了小黑板,什么话也没说。

记得有一次数学作业,他给我们只布置了一道题,但是他总是要求我们最少要用三种方法来解题。可是临到第2节晚自习的时候,还没有一个同学想出做题的思路,都盯在那儿,没有交作业,这时他走进教室,不断地巡视着每位学生的草稿,当他走到我们班最厉害的数学冠军跟前的时候,这位同学向他叙说了这道题的解题思路,他听罢狠狠地给了这个学生三个耳光,一边骂一边讲:“谁要你绕这么大个弯儿,高考有时间让你绕这么大的弯吗?如果你绕这么大的弯,后面的题目你还有时间做吗?”我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道题并不难,只是稍微拐了个弯儿,只要我们动动脑子,是完全可以很快解出来的,我们在深深的自责自愧的同时,也为这位同学的不公平的挨打深感惋惜和不平。

有这样一位严厉的老师

我作为班级的劳动委员,有一次午饭过后,正组织全班同学打扫卫生,清理垃圾,没料到上自习铃声打了,我们还没清理完,这时他走了过来,厉声问我:“你到学校干什么来了?”我说学习啊,他说:“既然是学习,为什么还要在正常的学习时间来进行劳动?”我一时语塞。他接着说:“你要来学劳动,还需要花钱吗?你爸爸妈妈不是很好的老师吗?全部给我回教室!”就这样,他将我们全部赶回了教室,没有打扫完的垃圾依然堆在那里。学校检查的时候,看到了这一问题便找到了他,他当着学校领导的面大声质问:“我们班是什么班?我们班是干什么来的?是不是尖子班?是不是要考大学的?你为什么让我们这些学生去打扫卫生,这种事情应该交给那些高考无望的学生!我们绝对不挤占正常的学习时间打扫卫生!”领导面对这样重视教学的老师,碍于情面,终于让其他班级清扫了这些垃圾。

在后来的岁月里,我们通过相互交流才知道,他之所以这么古怪,完全是他的经历所造成的,他家里是地主成分,当年大学毕业后完全可以分在大城市里从事高等教育,可是文革期间,由于受父亲的牵连,被分配到了我们这个偏远的山区来从事教育工作。由于家庭成分很高,年龄已经40多岁了,才找到了一个长相奇丑,成分是地主的妻子。他心里一直愤愤不平,而又无处排遣,有时难免借我们发火,借此排解心中的苦闷。

当年我们参加完高考,在惜别的那天晚上,我们在班上开了一个联欢晚会,晚会上祝老师一改往日严肃的面孔,和我们融入一起,不停地做着击鼓传花的游戏,终于露出了难得的微笑。有几位淘气鬼为了让祝老师出丑,几次故意把花停在了老师的手里,但祝老师一点也不慌张,他站起来给大家讲着娓娓动听的故事,十分投入。最后一次,他竟然情不自禁地站起来也放声地唱开了电影《戴手铐的旅客》的主题歌,他的音域宽广浑厚,声情并茂,赢得了大家阵阵的掌声。

有这样一位严厉的老师

由于激情难控,他说是要召开班务工作会议,便把我们班干部叫到了他的办公室。其实并没开什么会,我们在他那里又进行了一次长长的谈话,祝老师向我们倾诉了他悲惨的遭遇,我们终于理解了老师的苦楚,理解了老师为什么会形成这样一种古怪的性格。

高考结束后,我们各自回到了各自的家里。高考成绩揭晓的时候,我们都返回了学校,当我们向其他老师打听祝老师的时候,谁知他已经调回了宝鸡,从此与我们断绝了联系,一直没有再见到这样一位好老师了。后来从别人的口中得知,他回到家乡之后,由于性格的影响,郁郁不得志,不久双目失明,没到退休就去世了。

啊,我的苦难的老师!我的敬爱的老师!为什么命运对您如此不公?为什么苍天要嫉妒英才?每每想起您的一举一动,我的心都在颤抖,都在滴血。有谁能真正理解您呢?

我深为一生能遇到您这样一位严厉的老师而感到庆幸。尽管别人不理解您,我想:大地理解,我会理解。

有这样一位严厉的老师

安息吧,我的祝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