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焰火(散文)小时侯,最盼望过年。
过了年,就翻着挂在墙上巴掌大的“月份牌”,找出 “元宵节”这一张红纸,折上一个角,然后就一天天数着,盼望着,盼望着,正月十五说来就来了。
这天晚上,对全村的人,当然更是对我们这些孩子来说,最兴奋、最快乐的事就是到大街上去看“焰火”了。所谓的焰火,其实是我村高大爷发明的专利,我们那时候都叫做“拎花”。
先是在家和父亲放上一挂鞭炮,着急地等着父亲在院子里烧了香和纸,学着大人的样子恭恭敬敬地磕几个头,祭奠了先祖,然后便急匆匆地吃上一碗饺子,起身就往外走,母亲的叮嘱声还没有落地,立即就迫不及待地提起金鱼灯笼连跑带颠地出了家门。
灯笼是父亲用铁丝扎的,两面用“纲联纸”(一种很薄的白纸)糊的,用水彩画了金鱼,蜡烛一亮,鱼儿活灵活现。沿着狭窄的胡同,边走边喊上几个好伙伴,吆喝着“走,去看拎花喽”!就来到了街上。
熊晓翠(西安美术学院硕士)构图
孩子们提着大大小小、五花八门的灯笼出来了:有四四方方木头框镶玻璃的;有提着萝卜灯的,也有提着罐头瓶灯的。那时,大街上还没有路灯,这些灯笼在夜色的朦胧中忽闪忽闪的,装点着大街,也算是“元宵灯会”了。
大街是通往村外的主要道路,不少行人也停了下来看光景。有的孩子早早地爬上了路南的几棵大杨树,骑在树杈上,点燃一支香,偶尔偷偷地扔下个炮仗来,“啪”的一声,人群中传来一阵阵惊叫,上面的嘿嘿偷着乐,下面传来大人的几声嗔怪。
这时候,高大爷在孩子们的期待中从那低矮的瓦房走出来,高大爷胡子拉碴的,虽然60多岁了,身板却硬朗得很,他嘴里叼着木烟斗,手里提出了几样东西:半袋木炭,半袋麦秧(小麦皮),另一件是一个铁家伙,类似于马嚼子模样的铁笼子,笼子的把手上栓着一根粗实的麻绳,这套东西就是今晚的主角了。这工夫,孩子们已经围了上来看热闹,有个小胖子双手提了提那个铁笼子,刚离开地面,脸就憋的通红了。
高大爷瞅瞅人群,笑呵呵地和大家打着招呼,吧嗒吧嗒地抽了几口烟,往布鞋底上磕了磕,装进棉袄的口袋里,他扯着铜钟一样洪亮的嗓门朝人群中吆喝了一声——去郭大娘家把铁末子端过来!那边,立刻就有人答应了一声,向郭大娘家跑去。不一会儿,就把一个铁盆端了过来,里面盛着一些黑乎乎的东西。高大爷蹲下来,用粗壮的大手抓起一把来,放到鼻子下闻了闻,又用手指捻了捻,笑眯眯地说道:恩,今年炒得还不错!
要知道,铁末子的加工至关重要,得用铁锤将生铁锅细细敲成玉米大小的粒儿,再放到铁锅里面炒,加上醋,用文火慢慢炒上半头晌,火候轻了、重了都不行。这项炒铁末子的“艰巨”的任务,每年都是高大爷指定郭大娘来负责完成,郭大娘是个大脚婆,是村里最后一个没有裹小脚的女人,她身体高大,乐于助人。和高大爷都住在这一条街道,这个艰巨的任务也就落到了郭大娘的身上。
每年,谁家有换下来的旧生铁锅,高大爷便早早的打点好了,邻居们家里有换下来的旧铁锅,便在节日前主动给高大爷送过去,好早早准备焰火表演。铁锅是可以卖破烂换钱的。可是,每年这个时候,朴实的村民都会主动奉献出来。
眼瞅着,夜色渐渐变得浓了,不少人吃过了元宵饭,不约而同地从家中走出来了。大家里三层、外三层的,一会儿就在高大爷低矮的小瓦房门前围了个水泄不通。
大伙说说笑笑,在等着好戏开场。只见高大爷不紧不慢地开始制作起来:他先在铁笼子里面放上一层草、麦秧,用手压瓷实了,在麦秧的中间掏出一个孔来,在孔里面依次放进木炭、再捧进几大捧铁末子,使劲压紧了。把棉袄脱了,放到胡同里,他的脖子上搭了一条毛巾,那是休息时擦汗用的。再戴上粗布棉手套。这时,他朝人群挥了挥手:“都往边站啊,小心别烫着!”大人们招呼着孩子,纷纷向后退出去,呼啦拉地让出了一个大圈子。
高大爷这才走到大街中心,拉开了表演的把式,他让人用火柴从笼子外边点燃了麦秧,拎起绳子来,把这铁笼子提了起来轻轻转了几圈,冒烟了,火着起来了。他以身体为中轴,双手轮流舞动起这个铁笼子,呵!高大爷把这沉重的铁家伙转过了头顶!
一圈、两圈、三圈……铁笼子在空中飞快地旋转,火焰猛烈地燃烧着,木炭也烧红了,铁末子也烧红了,纷纷扬扬地从笼子缝隙中喷射出来,随着高大爷的卖力地转动,笼子里飞溅出一只只火星,在空中飞舞,轻的麦秧燃烧着带着火星飘上了天空,较重的木炭象一个个红色的小球纷纷扬扬地落到了地上,铁末子夹着长长的尾巴,象晶莹的星星一般燃烧着飞了出来,笼子还夹杂着火焰“忽、忽、忽”的呼啸声,从近到远,从里到外,从空中到地面,以高大爷为中心,形成了一个直径几十米的巨大的立体烟花堆!大人的脸映红了,孩子的脸映红了,整条大街都映红了!这壮观的场面令人热血沸腾!令人心潮澎湃!“好!好!!”人群中有人喊起来,叫好声、鼓掌声,夹杂着孩子的欢呼雀跃声连成了一片,整条大街顿时之间,成了火树银花的世界、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焰火的配料如果准备的够充足的话,高大爷的表演还要再来一次,甚至两次!那样寒冷的天气,高大爷已经是大汗淋漓,他就干脆脱掉了毛衣,袖子一挽,赤膊上阵!这一套把势耍下来约莫半个多时辰,小伙子都累得气喘吁吁,更别说是60多岁的高大爷了。可是健壮的老人一直坚持了多年,其间还改进了工艺。有个搞机械的村民还特意用车床加工了一个铁旋子,焊在铁笼把手上,这样,笼子能更灵活地旋转了。更令人佩服的是飞花传人,一人在旋转燃烧的铁笼子的同时,另一人冒着飞舞的火星,瞬间跑到中心接住绳子继续“拎花”,来替换休息。这个过程仅仅几秒种,为了实现“换人不停花”,留住精彩瞬间,真是艺高人胆大啊!
后来,城子村的“拎花”名声大噪,每年元宵节都吸引了若干外村人来看花,也有邻村人看过以后,也想效仿,可是没有掌握好配料和技术,加上毕竟是个体力活儿,试验几次效果不好就放弃了。再后来,人们生活富裕了,都自己掏钱买烟花放,烟花的品种也多了,五花八门的,什么高空的,低空的,喷花的,带响的……大街上再不见高大爷的影子,“拎花”也随着时代的发展淡出了历史的舞台。
长大以后,走过了不少城市,也看过不少大型焰火晚会,但是这土造的“拎花”是我迄今为止见过的最壮观、最美丽的焰火,它寄托着老百姓对美好生活的渴望,寄托着我们这一代人对童年的美好追忆。
审阅:周冰
简评:围绕童年的焰火,从前期准备、人们的期待、表演过程以及演变发展,尤其是表演写得尤为精彩。
作者:毕晓东,男,1972年出生,山东青岛人。
编辑:赵一
人物题图:熊晓翠(西安美术学院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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