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友美文】杜同圣是我(郭 磊)在长山要塞当兵时的平度同乡战友(1976年入伍,军休定居青岛)[笑]德才兼备,从部队机关的“大笔杆子”走上师团领导岗位[赞]而且琴棋书画都“拿手”[玫瑰][赞]但却“低调”的很少“示人”,我专栏里除发过他的《乡愁》外,这是第二篇[玫瑰][谢谢]都是动心动情之作[赞][心][作揖]
朱洪吉 摄影
陶俊峰 摄影
陶俊峰 书写
《秋 夜 听 雨》
文/杜同圣
秋雨潇潇,潇潇秋雨,
将世界纳入了苍凉的版图。
带着寒意从夜暗中走来,
仿佛要给冬天拉开帷幕。
庭院中的那棵老树,
任雨敲打,是那么无助;
就像一位披簑戴笠的老人,
兀立院中,孤孤独独。
窗外的那盏路灯,
亮得是那么抑郁;
惨惨淡淡,忽明忽暗,
昏黄的光线在苍茫中飘来飘去。
冷雨敲窗,又顺着玻璃划落,
留下一道道挂在腮边的泪珠。
檐下滴水,噼啪作响,
就像当年祖母对我那一声声叮嘱。
每当夜里下雨的时候,
我总会想起我的祖母。
因为她的一生都与风雨联系在一起,
从风雨中走来,又在风雨中离去。
她出生于兵荒马乱的年代,
很小的时候就饱受了离乱之苦。
她出身于当地大户人家,
苍天却给了她一个家道中落的窘遇。
我是在祖母身边长大的,
在她怀抱里完成了从学语到学步的过渡。
学会走路又成了她的影子,
一直在她周围飘飘忽忽。
记得一个七夕的晚上,
天上落下绵绵细雨。
祖母告诉我:
那是织女在哭。
这是我对雨最早的记忆,
也是第一次听到关于雨的解读。
我的家乡以涝洼著称,
早年最怕的是雨。
雨季一到成汪洋,
多有播种,少有成熟。
十年九不收,
是挂在老人嘴边的俗语。
那阵子能吃饱饭都是一种奢望,
无米之炊曾难坏多少巧妇。
每当端起那碗难以下咽的糠菜,
首先听到的是一声声无奈的唏嘘。
我记事的时候已是八口之家,
衣食用需全靠祖母“运筹帷幄″。
一家人能够走出那段饥肠辘辘的岁月,
也多亏她那穷出来的“天赋″。
孙培军 摄影
在我五岁那年祖母病倒了,
那恐怖的场面真让我余悸在心,不敢回眸。
那是一个天还未亮的清晨,
黎明前的黑暗裹携着漫天大雾。
祖母带着我到坡里去拔野菜,
冰凉的露水麻痹了她布满神经的肌肤。
剧烈的痉挛让她倒在了地上,
吓得我趴在她身上放声大哭。
想不到这病成了折磨她一生的顽疾,
好好坏坏,反反复复。
劳累和疾病已把祖母的身体透支,
但她仍以极限之力承载着生活的重负。
做饭、洗衣、喂鸡喂猪……
每天都要演练一遍她那固定不变的程序。
祖母常对我说:你快长吧,
你长大了我才能坐下来享福。
那个时候我确实长得很快,
可长快了也是个″愁″啊,因为买不起衣服。
有一年为了给我加长过冬的棉衣,
她竟把自己的棉祆拆开,
又从中撤掉了一层棉絮。
我上学以后就分家了,
两个稍大的房子分给了父亲和叔叔,
祖母只留下了两间又窄又矮的小屋。
我也在这两间小屋里留了下来,
固执地认定这个小屋有着我最适宜的温度。
我与这两间小屋有着特殊的缘分,
它见证了我幼年对全家人的付出。
我对这两间小屋太熟悉了,
刚够到磨棍就在里面帮着祖母推磨,
已不知对它作了多少个三百六十度环顾。
小屋虽小,黑黑乎乎,
它却是一座浸润着温馨的天府。
白天,我趴在窗台上读书写字,
夜晚,祖母在油灯下给我讲一些劝人向善的典故。
就连小伙伴也喜欢到这里来玩,
因为祖母对所有的孩子和对我一样呵护。
我们在里面做弹弓、造手枪,
还存放着一堆玩耍的道具。
二十岁那年我当兵去了,
才告别了那两间没有住够的小屋。
但一颗心仍然寄存在那里,
隔三差五便是一封家书。
后来可以探家了,
到家后最急切的就是去把那两间小屋眷顾。
三十四岁那年我再次来到这里,
屋里已经没有人住。
院落长满了野草,
门窗浮上了尘土。
这无法接受的现实,
让我第一次感到世界是那么空虚。
我默默地在屋前站了很久很久,
五内俱焚,泪流如注。
孙培军 摄影
秋雨凄凄,凄凄秋雨,
点点滴滴都带着悲怆的情愫。
好像在一声声向我追问,
你对祖母的报答有几许?
在那很小的时候,
我曾说祖母的补丁衣服太难看了,
长大后不让她再穿补丁衣服。
上学后也曾发过誓愿,
长大后决不能再让祖母受苦。
等到真的长大了,
却又离她远去。
当兵提干后分到了房子,
我想把祖母接到部队来住。
但无论怎么动员劝说,
她总是重复着那句“忠孝不能两全″的古语。
想不到我孝心未尽,
她便悄然离去。
我曾问祖母临走前都说了什么,
家人告诉我,那几天一直在把你念咕:
要我们给你留好那坛你最爱吃的面酱,
要我们给你保管好放在她那里的书。
从家人的口中得知,
祖母去世的时候天也在下雨。
我问当时为什么不拍个电报让我回来,
家人又讲了那令人最为伤痛的一幕。
当问到要不要你回来的时候,
从她呆滞的眼神中可以出内心的期许。
但住了一会儿她又闭上眼睛,
说是不要再让他浪费盘缠了,
他的钱还有别的用处。
天缺一块有女娲,
心缺一块难再补。
这一笔一笔的欠债,
都成了我背不动的包袱。
此后我不再盼着探家,
一想回家心踟蹰。
无限遗憾无限恨,
愧疚伴我至迟暮。
每闻夜里风雨声,
声声打在滴血处。
秋雨绵绵,绵绵秋雨,
伴着我一遍一遍地把祖母复读。
祖母去世已三十多年了,
但她的慈容一直在我心中永驻。
三十年前我是她的影子,
把她心中的C位占据。
三十年后她又成了我心中的影子,
在我眼前时隐时浮。
每年清明回家上坟,
夜里必定梦到祖母。
有时梦到她送我上学,
帮我挎上书包,再给我扯扯衣服。
有时梦到她在风雨中挖野菜,
旷野茫茫,只有她一个人在起起伏伏。
有时梦到她的病又犯了,
躺在炕上剧烈地抽搐……
人生路上多风雨,
不到尽头雨不住。
祖母相比最为甚,
一生身上湿漉漉。
祖母虽然也是一个普通的女人,
她却是一本厚厚的书。
只有把她读懂,
才能明白什么叫厚德载物。
她一生为全家苦苦支撑,
自强不息,是对她再恰当不过的批注。
窗外的雨还在下着,
淅淅沥沥,如泣如诉。
今夜听雨别有一番滋味,
让我产生了更多的感伤和感悟。
缕缕忧思在雨中飘荡,
和雨一起为祖母超度。
阚相明 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