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琦如会想起一些多年前发生的往事。
那个时候,周树的座位距离她四十五度角,她只要稍一回头,就可以看见他。上课的时候,他老是喜欢把一些句子写在天蓝色的小纸片上,然后递给她。
她记得最清楚的一句话:“如果可以每天看见你的微笑,那就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所以我不准你哭泣。”
那些小纸片,她一直保存到现在,一张张贴满了卧室整块墙壁。
学校周年庆,周树抱着吉他在台上淡淡地唱,“我曾经深爱过一个姑娘,她温柔地依偎在我肩上,那晚屋里洒满了月光,我的心儿轻轻为她绽放,轻轻飞舞吧,轻轻飞舞吧,青春随着歌声在飞扬,我忍不住把爱恋对她讲。”
琦如穿着蕾丝边蓝色睡衣,赤着脚,端起玻璃杯喝了口白水,她记得下面的歌词是这样的,“我以为她会一直在我身旁,我以为爱像永远那么长,在一个月光淡淡的晚上,她去了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
他去了一个她不知道的地方。
琦如喜欢写信给周树,喜欢用“如果……那该有多好”来造句。她在写给周树的信里说,“阿树,如果这个冬天能下场大雪,那该有多好。阿树,如果下雪的时候,你能够回来,那该有多好。阿树,如果你能够收到我的信,那该有多好。”
琦如第二日寄出那封信,收件人周树,地址是天国。
不久后,她收到署名阿树的人邮寄来的一条米色羊毛围巾。围巾上放着一张天蓝色的小卡片,上面写着,如果这个冬天下雪的话,我就来见你。你应该看见一个守护你的天使,你应该看见……
琦如不知道那个回信的阿树是谁?他是怎么会收到她的信的?他应该是个可以给人温暖的人,至少在这个冬天,不会太冷。
她抱着暖暖的围巾想。
刚进入冬天,琦如就盼着下雪。
她的手指在电脑键盘上一个字一个字敲着,这是她的工作,她的工作就是写字。她依旧喜欢用“如果……那该有多好”来造句,她在她的文章中说,“如果每一个人都能拥有幸福,那该有多好。”
她依旧写信给周树,可是她再也没有收到那个阿树寄来的只字片语。也许只是哪个好心人的幸福的谎言,她笑自己的傻。
有时阿尉会打电话给她,“天冷了,注意别着凉了。”
阿尉是她好友镜儿的哥哥,认识他已经好几年了,他像个大哥哥一样照顾着她。她家的电视机坏了,只要一通电话,他就会连夜冒雨赶来修理。周树出事后的那几天,他一直守在她身旁,说笑话哄她,就算她再没有胃口,他都会烧一桌子的菜。她胃病痛得半死不活的时候,也是他在凌晨时把她送进了医院。
镜儿说,“你还不明白我哥吗?”
她没有回答。
天气愈来愈冷,琦如总是喜欢围着那条米色的围巾,去附近的超市里购物。
这样她心里就不会感到太寒冷。
每次路过圆柱形塑像的时候,她总是会看到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男孩,坐在塑像下面的石凳上,低着头,长长的头发遮住眼睛。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却总能感觉到他的注视。
于是她在文章中说,如果那个男孩可以抬一下头,让我捉住他的表情,那该有多好。
过了几天,有个女孩在她门口等了很久。女孩清秀的脸上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忧郁,她说,“我看过你的文章,我知道他还在等我,请你把这封信转交给他,告诉他不用再等我。”
绮如犹豫了三秒钟,伸出右手接过了那个蓝色的信封。
琦如把信交给他,她说,“昨天有个女孩在门口等了我很久,她要把这封信交给你,她说你不用再等她。”
男孩始终没有抬头。可是,她却意外地看到他流下的一滴泪,从他黑黑的发丝间划落,滴在他脚下的泥土中,瞬间隐没。
一个女人失恋的时候最需要的就是一个肩膀。一个男孩失恋的时候呢,他最需要什么?一两句安慰的话吗?不,他大概只是需要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独处。
于是她安静地走开了。
可是没走几步,那男孩突然唤住了她,她转过脸来,看见了他的表情。
他说,谢谢。
她听见自己轻轻地笑了。
琦如已经好久没有给天国里的周树写信了。
她对自己说,别那么傻了,不可能的,他不可能收到的。这个世上不会有守护天使的,那只是大人骗骗小孩子的。不然这个世界上哪会有那么多的伤心难过。
毕竟他们相隔了一个世界。
琦如仍然写着幸福的句子,已经接近除夕了,却意外地下起了雪。
她觉得很开心。她喜欢推开窗,在窗口站一会儿,看那纷纷扬扬的雪花洒落人间。
很小的时候,她一直都觉得雪花是天使的翅膀,所以下雪的时候她就特别高兴。她跑到雪地里仰起头感觉天使翅膀的围拢。
她突然忽然集中起了注意力,觉得雪地里站着一个挺拔的人影,似乎已经伫立许久。
于是回眸,一个穿着白色大衣的男人,在雪中对她微笑,是阿尉。她摸了摸围在脖子上的围巾。
琦如突然觉得似乎本来就应该是这样,不然自己不会那么珍惜这条围巾,镜儿问她,你还不明白我哥吗?她明白,从一开始就明白。她不知不觉发现自己伸出了手,带着一朵合宜的笑。
他却以极迅捷的速度,把她拥在了怀里,“对不起,我偷看了你的信。”
浅夏完稿于2002.9.18凌晨
一些字,一些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