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代美人的聚会
鄢文龙
每每读到川端康成《花未眠》中的句子:“凌晨四点醒来,发现海棠花未眠”,我就震撼,原来,海棠美得竟让人难以入眠。
无独有偶,我在撰写《晚唐巨擘郑鹧鸪》时,每每读到郑谷《海棠》中的“秾丽最宜新著雨,娇娆全在欲开时”,就完全进入一种拍案叫绝的状态。
后来,读到汪曾祺的全集时,发现汪老笔下的猫也未眠。
面对动物的可爱,欣赏着植物的花开,好像更惹起我对苏轼那句“只恐夜深花睡去”的思念。
原来,花儿就是美人,一丛丛的花儿,一群群的结对的花儿,就是绝代佳人的聚会。
花是美人的象征,美人就是一朵朵盛开的鲜花。
你看那梅花,总是在寒冬腊月绽放,看着她,就瞅见了贞洁的女人。
你看那梨花,在千树梨花次第开的时候,简直就是颇具才情的女性,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你看那菊花,好像就是才女中最喜爱文章的一枚少妇;那水仙,简直就是才女中最善诗词的一朵;那荼蘼,却成了才女中最善谈禅的一檀。
怪不得苏轼在《杜沂游武昌以荼蘼花菩萨泉见饷》赞叹:“荼蘼不争春,寂寞开最晚。”
牡丹,就像大户人家的主妇;芍药,俨然名士的妻子;莲花,就是名士的女儿;海棠,却是妖艳的女子。
苏轼在《和述古冬时牡丹》对牡丹的赞叹至今难忘:“一朵妖红翠欲流,春光回照雪霜羞”。
最可惜,秋海棠,却受到凶狠主妇的欺凌,沦落为美丽的小妾;而茉莉,却是男人心中初解风情的少女;即便木芙蓉,在男人心中毕竟是会写诗的中年婢女。
这么多花之中,兰花才是真正的绝代美人,她出身名门,迷恋填词作画,志向清幽高远。音乐,就是她表达感情的丘比特,她似乎特别的矜持,一直在闺房中等待。
有人说,庭中的花儿才扭转乾坤,我却认为室中的花儿也能附益造化。
因为蝴蝶,她特别的俊逸;因了蜜蜂,她凸显风雅;得益露水,她格外妖娆,月色下,她温馨如浴,这就是庭中之花,一享天庭之美。
她让名士一见钟情,她让美女倏添妩媚,她让炉碗斗增奇光,她让书画逸趣横生,这就是室中之花,一托内蕴之魅。
或许,我们颓废于怜花惜玉。但如果没有风雨摧残落花,或许有人就不会珍惜花的生命,其实,风雨才是真正的爱花;如果不是患难发现才华,就不会珍惜才华的价值,患难才是真正的爱才。
风雨不会因为惜花而停,患难不会因为惜才而止。
你不见,虬曲的梅枝萦绕着平远石台执着?你不见,娇媚的海棠依偎着玲珑台阁的婀娜?你不见,富丽的牡丹凝视着宁谧书斋的惬意?你不见,绯红的桃花映照着湛蓝池水倩影?你不见,洁白的百合仰视着拳曲石头的痴情?你不见,娇艳的蔷薇窥探着薄薄帘幕的羞涩?你不见,合欢窥临着锦绣床帏的等待?你不见,婀娜的河柳点缀着美丽窗格流连?
据说,花可以医肝。其实,她像琴、香、石、泉一样,可以疗心,治脾,愈肾,理肺。
有人说,水仙花,是花中极品。
你看那晶莹般的玛瑙根茎,那绿色般的翡翠叶片,那冰洁般的白玉花瓣,那玲珑般的琥珀花心。
她的颜色就是绝世的西施,她的香气就是醉人的飞燕之妹,她的体态就是轻盈的飞燕,她的名字就是传说中的洛水女神。
有人说,低低的花丛,最适宜蝴蝶翩翩。其实,不染的莲花才溢满佛禅妙趣。
花儿好,花儿美,最是心中道不尽。
清臞,说不尽梅花;淡宕,说不尽梨花;风韵,道不尽水仙;娇艳,道不尽海棠;幽字道不尽雅兰,逸字道不尽秋菊。
如果不是偶尔散步在园池,看见刚刚退红的几根莲花茎儿,或许不可能欣喜地发现莲的臞,澹,韵,艳,幽,逸。或许,百鸟宣泄情感,鲜花却体现着一情一态。
什么是潇洒出尘?关门静心就是;什么是享受清福?读书养心就是。读着唐诗,你会发现:唐代的诗,大多像名花。
杜甫诗似春兰,幽芳独秀;
王维诗似秋菊,冷艳孤高;
韩偓的诗似垂丝铁梗海棠;
贾岛的诗似檀香磬口腊梅;
李太白诗似绿萼梅花,仙风荡漾;
李商隐诗似红萼梅花,绮艳婀娜;
韩昌黎诗似月中丹桂,花瓣洒落;
白居易诗似洁净莲花,慧相清奇;
李长吉诗似优昙钵花,彩云环绕;
温庭筠诗似曼陀罗花,月色玲珑;
韦应物、柳宗元诗似红山茶,气骨古媚;
沈佺期、宋之问诗似紫薇花,矜贵有情。
这么说来,汉魏诗就像生机勃勃的春天;唐代诗就像繁盛茂密的夏天;宋元诗就像清爽萧疏的秋天;明代诗就像风度凝远的冬天。
欣赏着花儿,我们就看见了美丽;看见了美丽,我们就发现真,善,美。
原来,真爱,是一生的遗憾;真爱,却是一世的美丽。一生,只够爱一朵花,一个人。
也许,幸福就是依然不改的热情。